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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来仪(23)
非常意外的,夏家来人竟是位耄耋老者。
颤颤巍巍的行礼, 跪下就起不来的架势。林雨桐叫添福把人扶起来, 给赐了座。
夏银山坐下就道:“殿下, 草民是来领罪的?”
添福就在林雨桐耳边轻声道:“刚得到消息,夏家家主夏金河病故了。”
林雨桐眼睛一眯, 就锐利的看向夏银山:“哦?领罪啊。那你说说, 该当何罪?”
“诛灭九族, 罪在不赦。”夏银山平静的说完, 就又道:“可蝼蚁尚且偷生,草民也想为一家老少,挣出一条命来。”
“嗯。”林雨桐笑了一下, “上天也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是弑杀之人。说说,你准备拿什么东西换夏家的命?”
夏银山沉默良久才道:“夏家……夏季有江南各家富商的家底账册……不怕殿下笑话,草民那不争气的儿子, 为了做这个天下第一富, 着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谁家有多少银子多少田地多少铺子,他这个外人, 只怕都要比人家家主知道的还详细。”
林雨桐挑眉:还真是下了苦功夫了。
夏银山低头:“草民知道殿下存着疑虑, 草民绝不是信口开河。夏家对这些都有详细的记录,有账册可查,殿下见了证据, 想来什么都明白了。”
嗯!
官商勾结, 抄了商家的底子, 那官员贪污的证据就都有了。
“证据呢?”林雨桐就抬眼问他。
夏银山颤抖着手摸出一串钥匙来,“都在夏家祖坟……老管家在外候命,殿下只管打发人去取便是了。”
而夏家刚死了人,祖坟去多少人,带多少车,弄出多大的动静,也都不会引人怀疑。这个老者啊,可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林雨桐示意添福上前去,接了钥匙。然后也没留人,人家家里死了儿子,虽然死的这个时机啊,巧的不能再巧。可人已经死了,人家是怎么死的,在夏家拿出证据的前提下,就没什么值得追究的了。她只示意添福把人往出送,临了了给了对方一个明白话:“……首恶必除,余者若无其他罪责在案,亦盖不论罪。所有资产,只收回非法所得部分……”
夏银山愕然的抬起头看向林雨桐:“收回非法所得?”
什么叫收回非法所得?不应该是抄没家产吗?
“我又不是土匪,干不出强取豪夺的事。”林雨桐安他的心,“只要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规规矩矩的纳税,那钱就是你们自己个的。谁都无权抢夺。”
夏银山脸上带着梦游一般的表情,机械的跪下:“殿下英明……”
从古至今的富商,哪个落到好了。所求的也不过是如此。
添福把人扶起来,林雨桐就又问了一声:“据我所知,夏家骤然从众商家中脱颖而出,跟一个女人有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
夏银山僵硬了一瞬,才缓缓点头:“不敢欺瞒殿下。是……是真的!夏家……夏家的制盐之法,来自于一个女人……不过,这些年,便不曾再见过这个女人……”
“哦?”林雨桐疑惑:“制盐之法……白给你们的?”
“不……不是……”夏银山摇头,“用她给的制盐之法,所得之利,拿出三成存于恒昌当铺,对方只需拿印信便能取走。我们也曾叫人着意留意过取当之人,可每次取当之人皆有不同,也好无规律可言。我们也还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敢确定,这个女人……应该就在宫里……”
宫里吗?
林雨桐记在心上之后,就朝添福点头,示意他可以将人送走了。
等人嗯走了,三娘子就从内室出来:“看来那个女人还在宫里。”
“是华贵妃吗?”林雨桐就问三娘子。她不信她没这么怀疑过。
三娘子摇头:“不确定,但想来,曾经是。当年那自称是小龙女的女人,看中了阴太师……可阴太师当时有妻有子……阴太师坚决不肯休妻,他跟我们五蠹司当时的统领相交莫逆,两人都认为此女不祥,于是派人杀了她……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却不想等待五蠹司的是一场谁也没想到的屠杀。我们现在剩下的,都是那场屠杀的幸存者。我当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清楚。可后来,李妃娘娘被接进宫里,又是备受宠爱。出于习惯,我隐晦的打发人查过这个李妃娘娘的过往。没有丝毫出奇之处,样貌只能说有几分姿色,家里有俩绸缎铺子,百十亩田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被宠爱的资本。唯一引人注意的事,李妃娘娘之前大病过一场,据说病好之后,李家请了和尚道士在家里念经,说是驱邪……至于谁中邪了,怎么中邪的。李家的人对此守口如瓶,并未打探出来。只是后来看李家行事,也能猜出几分端倪。李家是因着李妃娘娘得了个都尉的爵位,可他们家,哪怕是李妃娘娘的父母跟她都不亲近。甚至不管什么重要日子,李家都找各种借口,这么些年了,也不曾去过宫里。他们都不是不亲近这么简单,是压根就不来往。殿下,您说,这事正常吗?”
除非人家发现,那闺女不是他家的闺女了。
林雨桐好似听人说过,皇上自从得了李妃,就跟李妃过起了小日子。在宫里也是男耕女织。想来,这一段时间的李妃,应该就是那个女人了。
可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又舍弃了李妃的皮囊,又有谁知道呢?
阴伯方的妻子早逝,是不是跟这个女人有关?华映雪当年养在阴家,她真的只是华映雪吗?
这些谜团,大概只有宣平帝和阴伯方能说的清楚了。
林雨桐就说:“你放心,不管她现在是个什么样,我一准能把她给找出来。五蠹司的仇,我替你们报。”
三娘子认真的看林雨桐,“殿下如何能肯定一定会抓住她?”
她一再的更换皮囊,要么就是一直不满意她的生活状态,要么就是她自己本身出了问题,无法掌控原主的身体。
而且,宫里那无极宫要不是她的意思,宣平帝又怎么会执着。里面一定有她必须要的东西。
于是,就反问三娘子:“对无极宫,你知道多少?”
三娘子摇头:“无极宫看似谁都知道,可内里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但这肯定跟那个女人有关。”林雨桐就笑,“圣上几乎是不计代价的也要修建无极宫,那里一定有咱们想知道的答案。说不得,那个地方不是对圣上重要,而是对那个女人重要……”
三娘子沉吟:“要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她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慢慢的缓和起来:“但不管能不能报这个仇,殿下能为五蠹司的冤案平反,臣等就已感激不尽了。”
一个‘臣’,这便是愿意听从调遣。
林雨桐舒了一口气,谁叫咱现在需要绝对信得过的人手呢。都有点饥不择食了。她赶紧道:“带人去夏家挖证据吧。银子……这次不会缺了。你们这些年的饷银,还有已故的五蠹司兄弟们的抚恤金,等事了之后,不会亏欠了大家。”
事实上,林雨桐发现真不缺钱了。
从夏家带回来的账册,只开了一箱,她就有些被吓到了。
这夏金河可真是个人才,能把这些对手的底子兜的这么干净。此刻,林雨桐看的是他记的刁家的账。这本账上的东西都是陪葬品。比如,刁家的墓,青石板夹缝里,是塞着黄金的。每座坟茔,都不空。
陈云鹤看的啧啧称奇:“这刁家是真刁。”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刁。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家里真要是出点事,这坟里藏的金子,就是子孙后代东山再起的本钱。
放账本的箱子,能放半屋子。然后把陈云鹤往里面一锁,叫他去统计去。外面叫添福派人守着。
原本林雨桐打算去书院的,现在林雨桐彻底改了计划了。
不去了!
只叫人出去张榜。
什么榜?
求贤榜。
不光是张贴在街上,还去各个大书院小私塾门口去张贴。
只要能写会算,都可以来。待遇嘛,那就更诱人了。
太孙会从其中选拔才能优异者,授予官职。高者可到从二品,低者也是县令、县尉、县丞这些□□品官。再不济,也可在衙门里混一份属官或是典吏的差事。若是这些都没有被选中,每一天还有一两银子的酬金。
金陵光是大书院,就有十多个。江南的秀才举人,多在此地求学。
求贤榜这么张贴出去,顿时就沸腾了。
看了求贤榜,第一反应要问就是:这玩意可信吗?
边上的人就说:“可信!怎么不可信?那么多官老爷都……”
大家就心照不宣,是啊!是啊!朝廷总是要用人的吧。去试试何妨呢。
酒楼里客栈里,议论的都是这事。
邱宗朝是酒楼的账房,每天就是站在柜台前记记账。这差事还是舅舅托人帮着找的。比起在乡下种地,每月能拿一两银子,这算是不错的差事了。要是东家肯开恩,年底赏上三五两的,一年倒也能赚十来两银子。这钱是能养家糊口,要是家里的爹娘妻儿在老家种地,家里的日子还得是富足的。可家里的几亩水田,被人家强买了。爹妈妻儿无所依,这才拖家带口的来金陵投奔了。原本他是住在店里的,可家人来了,总不能叫家人也住在店里。好容易在外城租了两间房舍,暂时是安置了。可家里的孩子小,妻子有孕,爹又被气病了。卖水田的那点银子租了房子抓了药,买了粮食之后,剩下的真不多了。一个月一两银子,这钱哪里够?舍不得这稳定的差事,可要是再不想办法,日子就都没法过了。
他留了个心眼,找掌柜的:“想请几日假……”
掌柜的就冷笑:“宗朝,东家可待你不薄。你这是听到点风声,就想另谋高枝了。当然了,咱们不能挡了你的前程。可你也不能霸着一堆,奔着另一堆吧。这样,你干脆把差事辞了,咱们两便宜。”
邱宗朝满面通红,掌柜的话不好听,但到底是他办的事不地道。
再要是争论下去,那真就有些无耻了。
他再三鞠躬:“……实是家里遭了难……一家子等着吃饭呢……还请掌柜的您见谅……”
这掌柜的面色不愉,但也没为难人,“这个月你没干到月底,我也不坑你。干了十七天,给你六钱银子……”当即拿了银子塞过去。
邱宗朝再三道谢,收拾了行礼,舍不得叫骡车,自己背着就走。
可等出来了,却发现带着东西不敢回家。这么回去家里爹娘只有更担心的。
想去客栈吧,又舍不得那点银钱。
于是干脆一咬牙,直接就往溪园去了。
此时的溪园门口,不见什么人。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告示。远远的看见溪园四周都是黑衣肃容的人把守,他自己就先胆怯了。
好半天才往前挪了两步,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呢,就见里面搬出桌子椅子来,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
看见他了,人家就打招呼,“是不是看了求贤榜来的?过来写履历。”
都很和气。
他背着被褥过去,把被褥放在一边,“不好意思,刚辞工……”
这人就道:“没事。先写你的履历,叫什么,哪里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如今在哪里住,有无功名,若是无功名,就写擅长干什么。”
他战战兢兢的过去,把自己的情况简略的写了。字不算好,只能说规规矩矩的,能看而已。
然后就有小厮拿着他的表,“跟我走吧。”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被褥,有些迟疑。
那人就说:“你先进去,你的东西我叫人给你送到东边门房。”说着,就拿出一对木牌来,“你拿你个……”然后剩下的那个他挂在了捆绑被褥的绳子上,“要走的时候,凭木牌去东门房取你的东西。”
那这可太方便了。
千恩万谢之后,他才跟着小厮进去。穿过门房,里面是一排房舍。
就有人问:“这位先生应的哪个召?”
“算筹!”这小厮答了一声。
这人含笑点头,邱宗朝就赶紧欠身。
然后跟着小厮一路往里面去,门上贴着个‘算’字的,就走了进去。里面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指了指桌子上的算盘和笔墨。邱宗朝过去,见桌上摆着的是一本账册,他翻开就扒拉算珠子,因着紧张,算的比平时慢多了,手指都有些颤抖。
等算完了,把结果写在纸上递过去。
然后这老者看了一眼,就在他的履历上打了一个勾,“送去给陈大人。”
之后就被带到一处大厅里,厅里就是一排排的桌椅,桌子上摆着算盘,还没有其他的人。
不大工夫,又有一十四五岁的少年被带进来了,少年的衣服带着补丁,袖子露着手肘,裤子露着脚踝,脚上穿着草鞋。见了他腼腆的笑笑。
攀谈起来,才知道也是来应召的。这少年识字,能写会念,但却不擅长算。
正想着派来这么个人是啥意思,就有人搬进来一箱子东西,打开之后,全是账本。人家说了:“一个负责念,一个负责算。里面的一片纸都不许带出来。到了饭点有人给送饭,想喝水门口就放着茶壶茶碗。要出恭,院子里就有茅房。晚上该休息的时候,会有人送席子被褥过来。”
竟是要吃住在这里。
邱宗朝就赶紧道:“小的还没跟家里说一声……”
这人就道:“有什么要传的话,写封信给我,要是需要提前支取银钱,只要告知一声即可。”
两人顿时就感激不尽,家里都等着米下锅了。
一身补丁的少年叫方水生,红着脸道:“不知能不能给我家先送一两……不……一钱也行……”
这人就笑:“一钱还不够跑腿费的呢。送十两过去,你们放心,给你们办的妥妥当当的。”
少年跪下就磕头,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此人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从院子里出来,就碰见福公公。
添福就问:“怎么样?”
“都挺感激的。”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