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属于阴面的住户站在窗口能能看见的地方,没人会偷。除了调皮捣蛋的孩子,连碰别人家的东西的人都没有。
林雨桐家的菜窖,其实就是在阳台外面。
四爷给菜窖里放上了捕鼠夹,又在井盖的两层木板中间,夹了一层厚铁皮,谁想轻易把井盖劈开,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个时候,蔬菜统购管的还没那么严。农村自留地里种的秋菜,是卖是留自由度都是挺高的。有些人说是留着吃,其实趁着半夜出来偷着往城里拉,看看能不能卖出去换钱。
而城里呢,粮食紧张,菜买的也不宽裕。不管是啥吃的,只要不要粮票,那就可劲的买。粮食接不上的时候,就指着瓜菜救命呢。
所以,天不亮的时候,厂里就热闹起来了。
见了卖菜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下就给拉进厂里。
人家老乡说:“你把我叫进去,你又买不了那么多……”
“走吧走吧!怎么买不了这么多。”这人就说,“再来十车,一百车都能给你包圆了。”
老乡也怕人家城里那市场检查的,抓住就坏事嘛。进了厂子可就安全了。
然后这人留够自己的,就在外面吆喝:“赶紧的还有谁要……”
蜂拥而上啊!
老乡就问呢:“老家还有……你们要是要……”
“要要要!全都要。你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一个个都是这么回应的。
然后第二天天不亮,车拉的,手提的,肩扛的,一溜一串的往厂里来。
白菜萝卜大葱,秋里的半红不红的西红柿,老黄瓜老茄子老豆角,霜杀过的青辣椒,还有土豆大蒜一串串的红辣椒,南瓜冬瓜,包括白萝卜的萝卜缨子还有雪里蕻,都是有的。另外还有农家做的红薯粉,粉条粉皮啥的。
林雨桐心说,挑着买点。
可老太太着急啊,见着啥都买。老太太的心理,跟大家是一样的。只要能吃,就能哄肚皮。
于是转眼间,地窖就要被塞满了。林雨桐就说:“把萝卜留下,给我娘送回去,在家里晒成干,再拿来……”
这个败家的啊!
一斤萝卜才能晒几两干啊!
老太太表示不答应:“留一半,晒一半的干。”
但有些菜,老太太是不往菜窖放的。雪里蕻和萝卜缨子,做腌菜。放点生姜和辣椒碎,再好没有了。还有青红辣椒,青辣椒都腌制,红辣椒穿起来挂在门口的灶台边上,吃的时候拽着吃就行。老茄子是要晒干的,黄瓜泡了做酸菜。一筐子西红柿,当天,趁着朝阳睡觉的时候,老太太全给做成西红柿酱了。密封在叫辛甜送来的已经煮过的葡萄糖玻璃瓶里。
过冬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停当了。
结果老三和刘铃铛两口子来了。门房的人认识了,直接放了两人进来。到的时候林雨桐和四爷都去上班了。老太太带着孩子在家呢。
老太太就说:“我喊人叫老四两口子回来……”
刘铃铛死活给拦住了:“老奶,可别。我们就来看看……孩子……”她说着,就瞅躺在摇篮里睡的特别踏实的胖娃娃:“……心说地里的活忙完就来看看,结果还是来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从门口提了一大篮子的鸡蛋,“这是我跟他哥的一点心意……”说着,又指了指外面,“拉了几袋子红薯,几袋子白菜萝卜,还有十几个大倭瓜,另外还有一只公鸡……城里的粮食紧张,要是不够吃了,跟家里说一声,别的没有,红薯是尽够的……我们再给送来……”
老太太把昨儿蒸的包子拿出来叫两人吃,“也顾不上热了,先垫吧点。”
两人没多吃,一人吃了一个,就摇头,“路上带着干粮,进来前吃过了,尝尝味儿就好。”然后叫老三把东西卸下来,说什么都要走。
老太太不能叫人家这么空着手走,把她手里的布票,连同林雨桐之前买的细棉布都递给刘铃铛,“你拿着,你少不了以后还得添孩子。这些给孩子留着置办衣裳。”
农村不用粮票,也没有粮本这些,但布票却是统一都要用的。农村的布匹供应,跟城里比,还是有差距的。
这东西比较稀罕。
林雨桐回来听说了,就记下了。觉得这刘铃铛还挺有意思的。不管有几分真心吧,但至少知情识趣。
她就跟四爷说:“以后粮食彻底不寄了。过节也不寄了。还是个寄钱,直接寄给刘铃铛……”
然后再给老家寄钱的时候,林雨桐就附带的写了几句话。意思是,因为父母年迈,劳烦兄嫂照看之类的话。
邮递员帮着念的,大冷天的在外面晒太阳的乡亲们都听着呢。
刘铃铛腰杆都直溜了,小叔子小婶子把钱寄给嫂子,这是啥意思?
这是绝对的信任。
信任她这嫂子会对一家老小好。
钱拿到手里,刘铃铛的手都颤抖了。周围满是夸赞的声音,她把钱贴身放好:“相亲们都看着呢,我刘铃铛要是当不起这个家,哪里做的不好,大家就往我脸上唾……”
李月芬要闹,要半夜起来进城里去找小儿子说道说道。被刘铃铛直接给拦了:“……您头一回去人家把您当菩萨的供着,第二回去,好好的娶媳妇就变成了招赘儿子了,第三回去,小叔子撂下话说不回来了。如今第四回去,您想怎么着啊?彻底的断道了,就好了?”
招赘出去的儿子跟嫁出去的闺女是一样的。嫁出去的闺女能跟娘家断道,招赘出去的儿子也一样可以。好些人把儿子招赘的远了,几十年不来往的都是常事。
人家把钱直接寄到自己名下,还不明白啥意思吗?
李月芬到底是聪明人,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儿子跟她离心了。
于是,家里轮到刘铃铛当家了。
疙瘩的待遇不变,叫吃的是细粮。把城里寄回去的精粉拿去换成九零粉。
啥是九零粉。
面粉是分等级的,如果一百斤麦子留够九十斤面粉,这就叫九零粉。如果一百斤面粉,磨出七十斤面粉,这叫七零粉。出面越是少,证明收的麦麸越多,面粉就越精细,看起来就越白。反之,就越是粗糙。
但粗糙点就粗糙点,粗糙点能多吃点。又不是需要米糊糊喂着的孩子了,早该这么吃了。
换了之后多出来的那点粮食,跟精细的玉米粉蒸出来二合面的馒头,松松软软的,比干吃粗粮可好多了。这种馒头给老两口吃。金大山的面色就和缓起来了,觉得这儿媳妇当家还不算错。
至于年轻的两口子,粗粮红薯搭着吃。
反正一家五口人,得做三样饭。
鸡还照养着,疙瘩一天吃一个鸡蛋,老两口三天吃一个鸡蛋。剩下的鸡蛋,全都攒起来。
她嘴上也会来事:“……不是我说,我那小叔子小婶子,是顶顶孝顺的人了。拖着俩孩子,之前还省着口粮,我就说了,我说咱在土里刨食,只要勤快点,总也饿不死咱。干啥叫他们跟孩子们饿肚子给老家省粮食。要是省回来是救急也就罢了,偏还是省回来养少爷的。我是后娘,按说这话不该我说的。可这孩子真要叫我婆婆当少爷似的养起来,这以后呢?我小叔子能养孩子小,还能养孩子老吗?没他爷他奶了,他指靠谁过日子去。只想吃好的,孬的咽不下去,这不是擎等着饿死呢吗?他爹就是个种地的,庄户人家的孩子就该有个庄户人家的样儿,不是非得叫你吃苦受累,但你至少得能过庄户人家的日子吧。所以,我去城里,好说歹说的说,说家里只疙瘩一个,你们还俩孩子呢,不要往回寄粮食了。但你们看,粮食是不寄了,钱一点都没少给。咱就把鸡蛋送到供销社,能换几个钱?人家寄回来的钱,能买半车的鸡蛋……”
因着老家有这么个人,林雨桐觉得家里真不怎么缺鸡蛋了。
说是统购统销,但农村自己养的鸡嘛,私底下交换或是偷偷的买上一点,还是能行的。尤其是他们村不在镇上,很多人拿着三五个鸡蛋跑上十多里路去购销社,不上算。
人家刘铃铛就说:我哪天哪天要去镇上,我替你们卖了吧。你们要啥,我给你们捎回来……”
然后谁知道她卖没卖的,反正大家得着想要的酱醋就完事了。
刘铃铛没真卖,都先攒着呢。
也因此,她每月都能往林雨桐这边送两大筐子鸡蛋。
这么多林雨桐自然是吃不完的,也不全是给林雨桐吃的。
这个林雨桐自然是明白的。还是照着老规矩,帮刘铃铛叫人,楼里的几个,都不用喊楼上的,直接就这些鸡蛋给分完了。
但每次,都会给林雨桐留够六十个,够两个孩子一人一天吃一个鸡蛋的。
剩下的那些鸡蛋,卖出了比购销社多两倍的价格不止。
有了钱了,在乡下,老粗布,谁家富裕瓜菜粮食的,其实都能偷偷的买到一点。有些人急着用钱,三五斤的粮食也问她要不要,想着她手里有钱,她小叔子在城里又缺粮,说不定就乐意要呢。凡是来问的,不拘是玉米还是地瓜干,只要是能吃的,她都要都攒。
为此,她在村上人缘也好了,在妇女中间,也说的上话了。年底了,还被评了个妇女互助会的小组长。
李月芬不敢去城里,叫人帮着捎了几回口信书信的,儿子也没回。闹也闹不起来,跟刘铃铛叨叨嘴,最多就是为了给疙瘩争取一点待遇,别的她也沾不上了。
越是到了年底,偷摸着找林雨桐打听的刘铃铛的人就越多:“……你家那妯娌还来不来?”急着想买鸡蛋呢。
估计是来不了的。
今年的雪落的晚,进了腊月了,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星期没怎么停。
孩子们都不去托儿所了,整天就在楼里面,楼上楼下的乱窜。
丹阳和援华被林百川接到林家去了,用他的话说:“……你姥爷的工资还供的起你们几顿饭。”
主要是鸡蛋啥的,都是林雨桐供应的,这小半年了都。
往常刘铃铛来,林雨桐总是拜托苗大嫂,把钱给她,叫她从刘铃铛手里多买一份。然后给林家送去。至少援朝吃的鸡蛋,是有保证的。
有这些缘故在前头,林百川来接了,林雨桐就放行了,叫她在那边玩去,那边的地方大。
省的她没事在家,净想着折腾朝阳了。
朝阳的脾气有点不太好,他要是乖着的时候,你最好别逗他。一旦惹着他了,那哭嚎的声音,能惊动半拉子楼。
林雨桐老说这小子是坏脾气。
老太太不乐意:“我们是小伙子,还不能叫我们有点脾气了。”
才说丹阳不在,能消停两天了,结果苏瑾去看援华,多了一句嘴,说:“这几天厂里放电影,你们怕是看不成了吧。”
援华到底小点,不知道看电影是啥意思,但是丹阳懂了。马上喊着穿衣服:“姨夫……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于是被带回来了。
放的啥电影呢?
渡江侦察记。
林雨桐和四爷是看过的,看过很多遍的那种。本来不想挤过去看热闹的,可孩子不行啊。
文化宫是有电影院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在外面受冻。
这个时候年有为特别受欢迎,这个喊着说:“小年,给咱占着点好位置。”
那个说:“小范啊,多占几个位置,咱们人多……”
然后不到时间,一个个的就巴巴的去了。林雨桐和四爷如今大小算是个领导吧,位置还是预留出来的。座位紧挨着,比较宽,中间夹着个老太太,是能坐下的。朝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给他兴奋的,小脚踩到他爸腿上,一上一下的蹦跶,咯咯咯的笑。可等电影开场里,这小子睡着了,电影的声音再大,也吵不醒他。
丹阳靠在她妈身上,看到兴奋处了跟着大家一块儿喊。
老太太纯属看稀奇,嘴里不停的念叨:“你说如今这世道……多好……听你爷爷说,那时候只有大上海有电影院……做梦都没想到咱这样的人还有看到电影的一天……”
前排的领导听见了,就扭脸说:“所以说,还是新社会好啊。”
“好好好!”新社会真特别好。
等到年末了,妇联干脆就在楼里的过道里开会了,老太太还跟着积极的听了。
林晓星就跟老太太嘀咕:“我们开会呢?您跟这听啥呢?”
“老太太就不是妇女……同志了?”她还不乐意。
把林晓星给怼的:您老人家都够格当积极分子了!
可不是吗?听老太太一边哄朝阳睡觉一边哼唱啥呢:“……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林晓星跟林雨桐嘀咕:“当初哄援华的时候还不这样。”
林雨桐就说老太太:“也是跟着新国家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老太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