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秋菊吗?
就是她了!
韩秋菊下地回来,两间破草房下躺着大的小的一排排。她喜欢宿舍的味道,不喜欢家里的这种叫人窒息又压抑的味道。
她就喊:“都起来洗脚!”
谁理她?
“累了一天了,折腾了一天,穷讲究个啥?”他爹闷在炕上说了一句,然后踹边上的女人:“说给找对象,有合适的没?”
被开除了是多光彩的事?
谁愿意结亲?
人家老光棍都挑呢,说要找个人品端正的。
两人絮絮叨叨的,韩秋菊是越听越心凉。
一身的汗,破旧的衣,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吃上商品粮了。可为啥倒霉事都叫自己赶上了呢?
她一步一步从家里出来,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就这样下去,被父母嫁给一个老光棍,不!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
检举信已经发出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大哥也不说回家来,好歹还能打听点他们厂子的情况。看来,得抽个时间,去厂里找大哥问问了。
她半夜就起来,天不亮就出发,赶在上班之前到了厂门口。
可如今的门禁特别严,想进去,可不那么容易。找了几个急匆匆进去上班的人,叫给自家大哥捎句话,人家一听名字,多看了她两眼之后,就避而远之了。这叫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掉。
怎么办?
事情好像跟想的不一样。
许强跟几个人一起往厂里晃悠,远远的,就有人说:“那个……就是之前说的那个韩秋菊……”
她就是韩秋菊!
身材倒是高挑,长的也不丑。衣服破旧,但却尽量的收拾利落。大辫子垂着,手里挎着个篮子,牙齿咬着嘴唇,要真是不知道这姑娘都干了些什么的人,只这么看着还真叫人觉得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
许强冷笑:“都别跟着,看我的!”
他并没有主动靠过去搭讪,进去的时候甚至都没多看一眼。中午下班出来的时候,在厂外的柳树背后,果然看见她还在那里躲着呢。
许强这才过去:“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我早上就发现你在,你现在还在?不会是敌|特吧。走!跟我去保卫处!”
说着,就伸手拉扯韩秋菊。可韩秋菊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有些补丁看着是新补的,可实际上呢,还是旧布。洗的多了,一用力,这就撕开了。
韩秋菊几乎要惊叫出声。她外面除了一个外套之外,就是个小小背心了。背心还是捡了别人不要的,边子都开线的那种。
这种狼狈与羞耻,顿时叫人无措起来。
许强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赶紧把半旧的军装外套脱下来递过去:“我可没看见啊!你赶紧把衣裳穿上。”
韩秋菊是摸索着过去接了衣服,然后赶紧穿上。扭脸却对许强多了三分好感,没有趁人之危,还算不错的人。
许强追过的姑娘多了。半年内换了俩,这还是大家知道的。
情场老手,对付这种小姑娘,那是手到擒来。
有了这点意外,两人之间就有那么点小暧昧了。
许强先是道歉:“真不是故意的。”又说:“有啥事啊?你要这么躲躲藏藏的。有啥事要我办,我去帮你办不就完了嘛。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这可是瞌睡递了枕头了。
韩秋菊就侧面打听呢:“我听说……你们厂的工作组走了。”呆着这半天也不是白呆的。还是听到一些消息的,“没出啥事吧?”
许强就左右看看,才小声道:“明处的走了。暗处的还没走呢!”
啥叫明处的?
啥叫暗处的?
“你连这常识都不知道?”许强一脸的不可思议:“哪有只调查一轮,就直接叫过关的。如今那调查组,还不定在哪里猫着……”
韩秋菊眼睛一亮:“真的?”
许强摇头:“我不确定,光是听别人说的。听说这次查的严,好像是哪位领导家孩子的对象调动工作,调动到医院啥的,人家都管。”
韩秋菊的眼睛更亮了:“这种事当然得管!”自己扔了孩子被开除了,那边捡了孩子得了工作了。听起来是公平,可实际上呢,还不是林端阳跟那个姑娘一块捡了孩子。那个林处长想把她儿子给摘出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许强却‘呵呵’了两声,心说:看来真不算是冤枉你了。
他也不多留,蹬着车子就走,“撕了你一件衣服,赔你一件衣服,不用还了。赶紧回去吧!”
回去的当天下去,韩秋菊就收到一封信。
是村里的一个孩子转交给她的,说是邮递员就不专程往村里跑了。
韩秋菊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心一下子就热起来了。信上的内容是:韩秋菊同志,你来信反映的情况我们非常重视。但因为特殊原因,请你做好保密工作。请于今晚十二点到中原重工一号仓库,见面详谈。
没有具体的落款,只有日期。
这封信,瞬间让韩秋菊浑身都充满了斗志。
老天再一次眷顾与她,命运的十字路口,通向光明的大门即将为她再次开启。
她没有停留,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拿了两块野菜窝窝,就又赶路。
一边赶路,还一边寻思:这一号仓库,是我知道的一号仓库吗?
被称为一号仓库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巨大的地窝子。当初才刚刚建厂的时候,帐篷不够用,物资不得不往地下放。后来这地方被废弃了。
她摸到地方的时候,看见里面有灯光闪烁。于是走了过去,问了一声:“有人在吗?”
里面没有人应答。
她蹑手蹑脚的进去,谁知道脚下一下子踩空,顺手一拉扯,把脸盆架子给撞倒了。水哗啦啦的倒了一身。整个人才跌进挂着门帘的内室。
里面点着篝火,火很旺。
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还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因有急事,临时外出。可在里面暂歇,咱们随后详谈。
韩秋菊松了一口气,这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叫谁看见。
看这留下的字条,就知道,这人未必今晚能回来了。
她稍微安心,把门从里面关上,然后把湿衣服脱下来晾在火边烤着,等干了就能穿了。她怕猛的进来人尴尬,只敢晾着外套,裤子湿了也不敢脱的。
她却不知道,外面正有一群小子躲在一边笑呢。
有个坏小子就说:“怎么?办了?”
许强拍了这小子一下:“那是犯法的知道不?恶作剧是恶作剧,别整那恶心人的玩意。男人嘛,喜欢姑娘可以去追,用这法子,他|妈|的也不嫌下作……”
“那咱们怎么办?”一群人就问他。
许强呵呵的笑:“你们闯进去,别伤人,也别他|妈|的想占便宜……把人弄到保卫处就完事。”
就这样?
就这样!
可这样就不得了了。一个大姑娘,外衣的扣子没来得及扣,就这么被带到了保卫处。然后更要命的事,她所谓的外套,压根就不是她的,是一男人的外套。
这是什么问题?
男女作风问题,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保卫科当然要问了: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半夜三更的在一号仓库干啥呢?
这种情况下,韩秋菊当然得说真话了。就是我收到信,工作组要找我了解情况,桌上还有字条……
可等她翻包里的信和字条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了。
保卫处这几个人就哭笑不得:“什么工作组啊?早走了!再说了,人家找你谈什么工作?”
“不对!”韩秋菊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一定是他们带我来的时候,把东西弄丢了……”
丢了?
许强在外面就笑,然后推门进去:“我们这么多人呢……又不知道你是谁?拿你的东西干啥?”
韩秋菊盯着许强看:“是你?”
电石火光之间,她想明白了:“你害我?”
“我们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害你?”许强耻笑一声,“我们就是夜里要去值班,看到仓库有火光,就冲进去了……就看到……”他耸耸肩膀,“她到底是干嘛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了保险期间,还是交个保卫处,看是通知派出所还是通知谁,我们就管不着了……”
韩秋菊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件外套:“这衣服是你的,你别不承认!”
许强皱眉:“胡说!我的衣服是什么时候到你手里的?”
“中午的时候,你敢说没有。”韩秋菊咬牙道:“你撕烂了我的衣服赔给我的,你敢不承认?”
许强看看外面的那一群:“我中午在哪里?告诉她!”
“许哥中午跟我们一直在一块,从来没有离开过。”就有人喊,“这位女同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
韩秋菊想不明白,只得看着一群人走了,然后被关在一间办公室里。第二天,被大队的干部和爹娘领走。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爹娘是怎么打骂的都不知道。只是出去的时候,恍惚听到有人说:“许强这是替他爸出气,替他对象撑腰呢……”
她在心里就想:许强是谁?他爸是谁?他对象又是谁?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到了家了,脑子都是乱的。耳边是爹妈商量着要把她远嫁的事,她摇头,绝不能这样。
她不甘心!
当天晚上,偷了干粮,悄悄的走了。
她带着草帽,在厂子附近转悠。遇到孩子就打听:“听过许强没有?”
这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关于许强的那些事,又不是秘密。
很快的,她就将事件给串起来了。许强以为自己检举了他,所以,他这是在蓄谋报复自己。
铁蛋和林端阳远远的看着韩秋菊,铁蛋就问:“这有啥意思?绕了这么一大圈子!”
林端阳就笑:“这才是个引子。现在,你就能把搜集到的打小报告的人员名单,慢慢的散播给许强知道。”说完,就用下巴点了点韩秋菊:“这个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暂时不用管她……还缺一个好时机……”
铁蛋不知道所谓的时机是什么时机,不过叫自己把那些打小报告的人员名单散播到许强耳朵里,却也不难。
所以,这几天,厂里特别热闹。
不是这个被打了闷棍,就是那个上澡堂洗澡的时候被人藏了衣服。在食堂里做菜的一位婶子,竟然掉到了旱厕的粪坑里,因着很多人喊着腌臜,她在食堂的活也没法干了。
朝阳每天把听来的这些事,拿回家当饭后谈资。
四爷和林雨桐一听,心里就啥都明白了。
两人若有若无的看向端阳,把端阳看的浑身都不自在。他三口两口把饭解决了,然后就要撤:“师傅还布置了任务。”
“哦!”四爷就说:“那你抓紧吧。后天上面下来一个考察团!”
端阳先是眼睛一亮,紧跟着就愕然,然后恹恹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正需要一个机会呢,自家爸就把机会塞到自己手里了。也就是说,其实自己一举一动,都没能瞒过爹妈的眼睛。
好吧!
都这样了,可该走下去的还是得走下去。
他找铁蛋:“差不多了,该给保卫处透消息了。”
于是,保卫处就把继续准备‘作案’的许强等人给摁住了。
自己厂里的子弟,对自己厂的职工下手,这是什么性质?
群情激愤啊!
许文东能被自己的儿子给气死,过去抡了两巴掌,那边还犟嘴呢:“……他们就是该往死的收拾!厂里领导哪里对不起他们了?竟然写黑材料举报。干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
包括赵平和计寒梅在内的厂领导的愣住了。
大家对许文东的一些做法,那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就是不愿意捅破了彼此难堪罢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充当正义使者的小伙子,偏偏是他许文东的儿子!
何其可笑!
许文东手脚都颤抖,嘴几张几合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好半天才道:“……你还不允许别人监督了……你以为你是谁?别人检举,那是别人的权利!你还敢报复……”
“我报复怎么了?”许强硬气的很,“我做的事……至少问心无愧!这种只敢背后下手的窝囊废……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