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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来路(38)
祭田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这些人憋着劲, 就是要十万两银子呢。
不给?
不给他们真的打算查抄的。
贾政是个要脸的人, 如何能叫人如此?
见宝玉又过来了,贾政马上厉声呵斥道:“无能的蠢货!叫你给老太太传的话,你如何说的?这会子又过来做什么?”
宝玉也不见惧怕,只微微低了头:“老太太晕倒了, 如何能再烦老太太?要是去抄,少不得得要惊扰,若是老太太有个好歹,当如何?”说着, 他就抬起头来, 看看贾政, 又看看贾赦, 然后道:“府里如今也不光是剩下宅子了。”他又看向贾敬和贾珍:“还有那省亲的园子。那园子建在两府中间, 从西边府里进得,从东边府里也进得。那园子耗费了多少,想来珍大哥哥是有数的, 如今把园子折价抵给珍大哥哥,其中十万两补了祭田的亏空,多出来的银子补了西府里公中的亏空……”
也就是说除开那十万两, 剩下的单给贾赦这一房。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主意一出, 贾政一喜:他觉得宝玉这主意是将了对方一军。那是为娘娘修的园子, 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将园子据为己有?有这个震慑在, 纵使缓上一些日子,事缓则圆,总是有办法了结这一码事的。
可王熙凤却觉得宝玉这主意阴损,不由的多看了宝玉一眼。以她对贾赦和贾珍的了解,这两人就没有什么是不敢干的。就比如现在,一说卖园子这个主意,这两人肯定动心。东府里向来就比西府宽裕,先是东府主子少,事少,也就是贾珍在花天酒地,可那花天酒地的劲也就是跟贾赦打个平手。可放在西府里,贾赦的花费又不算是顶多的。最多的是贾政养清客弄文雅的花费,是每月得送进宫给娘娘的花费。就是老太太吃的喝的这些,都不算是顶多的。何况,西府里这边哪个主子不是主子?能怠慢了谁?主子一多,这开销自然就大。可东府里呢?蓉哥儿从他老子那里能得几个钱?手里的钱不是琏二随手赏的,便是弄神弄鬼从下面盘来的。人情往来进进出出的,但是府里的根基是没动的。至于说尤氏,说是个当家奶奶,也不过是个拴着钥匙的丫头而已,她的体己全拿出来,有一千两没?也就是个奶奶的架子而已。况且,她又没几个嫁妆银子,日子且紧巴呢。而贾珍是个会享受爱风月的,如今有那么个好去处玩玩乐乐的,他手里又有银子,岂有不动心的道理?而贾赦一向是没什么银子傍身的,这会子折算了园子的银钱,除开那十万两,全补贴到公中,那自然是补偿他的。他是巴不得盘出去的。
可这么一来,原本还算亲密的关系,瞬间将荡然无存。贾赦想多要,贾珍不愿意多给,这两来回的扯皮,伤的都是情分。
这主意难道还不阴损?
又有跟着贾珍的那些族人。这十万两银子贾珍是断断不会原数分下去的,他那也是个雁过拔毛的。那些族人早就红了眼,真要如此了,他们其肯罢休?
王熙凤轻轻的扯了扯贾琏的袖子,觉得这地方呆下去大概要真不好了。
贾琏会意,起身低声跟贾赦道:“父亲先留在这里,儿子带着媳妇先回去……老太太晕倒了,我帮着叫太医,叫凤丫头盯着……”
是说盯着贾母和王夫人,防着她们闹鬼。
这话说出来,贾赦先认同,是得看着,就忙道:“去!赶紧去!别管什么事,都没老太太要紧。你们两口子赶紧伺候着去。”
得了这个话,这两口子立马就跑了。
贾赦这才满脸堆笑的问贾珍:“大侄儿,咱们这院子要是兑给你……你能吃的下不?你要是不要,咱们就将它往外卖了。当然了,占了你多少地,给你算多少股,到时候一块儿分银子就算了。”说着又叹:“也是我想当然了,这园子建起来花了百十万两,你如今哪里拿的出这么许多银钱来……”
“大叔父……”贾珍忙道:“建起来花了多少银子,这如今就得卖多少银子?这园子也有我家一部分,饶是往外卖,我也敢说,卖不出那么些银子来。这么着,二十万两,我就接着。咱们马上可银货两讫。”
贾赦立马收了笑意:“大侄子,可不兴这么趁火打劫!二十万两?没这样的事!如此,你既然掏不起价钱,我看这么着,咱们还是找人往外卖吧,南边的盐商可都有钱,就是他们了。”
“大叔叔,这园子可有我一半的。我那一半不卖,你剩下那一半也卖不出去。这么着,二十五万两……您别忘了,盖园子我出了地,还出了十万两银钱,剩下的一半我出了二十五万两不算是少了。”
“三十万两!”贾赦咬牙,给出了价格:“三十万两拿来,咱们现在就能立字据。”
贾珍呵呵一笑:“行!多出来的五万两,就算是侄儿孝敬叔叔的,就三十万两。”
然后转身出去,拿了二十万两来:“那十万两抵祭田的银子,我直接扣了。如今,祭田的事跟西府里再没干系了。这是剩下的二十万两,您拿好。”
贾赦拿着银票细致的看着,一副怕拿假的糊弄他的样子。
却没发现,四爷跟贾瑕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贾瑕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快步就离开了。
贾政气的手都打颤:“那是为娘娘修的园子!里面可不光是咱们贾家的银子,还有余家哥儿和珩哥儿给的花木,有林家给的石料,有薛家添的银子,有王家……有史家……有……”
贾赦利索的将银子往怀里一揣,也不管四爷还在当场,就道:“他们给谁的找谁要去。银子又没递到我手里,想让我认这笔账?休想!”
可显然,他怀里的银子并没有焐热,户部来人了,找东西两府的当家人。
贾敬撩起眼皮看向四爷,向四爷点头,表示谢意。
如今要账的来了,趁着把银子都诈出来的空档,赶紧把账还了,算是了了一桩罪是一桩的罪。
贾赦压根就不知道家里还欠着三十八万两银子的债呢。如今手里这二十万两,还没暖热乎,这不,递给人家都不够的。还欠着十八万两。人家户部的人说了:“既然您身上随便一掏就能掏出二十万两来,想来那十八万两,明儿总能凑齐拢起来吧。那明儿一早,再来拿那十八万两。”
而宁国府这边,竟然欠的也不比荣国府少,欠了三十六万之多。
之前家里已经把二十万两花用出去了,再拿三十六万两,哪里拿的出来?
贾敬就说了:“没有银子便拿产业抵债。”那园子到底是皇妃省亲过的,叫你进去糟践,你是嫌弃你的罪过还不深吗?幸亏珩哥儿叫来了户部的人,这才避过了一条罪,又顺便将债还清了。“这园子不是刚买的吗……”
“价值三十万两。”贾珍一脸菜色的道:“用这个抵债,咱们再拿六万两。”
“慢着。”人家不认这个价格:“你们自家人抵给自家人的东西,价钱能作数吗?抵给户部可以,但这价格得另算。”
结果人家就不看园子,说怕惊扰了女眷。非常客气有礼的样子,然后说:“二十万两!抵二十万两。”
贾珍好要辩解,人家又说:“不是你最开始出二十万两的,后来加价是要孝敬你叔叔的,那可不是园子的价钱,不能让咱们认了这个账吧。”
贾珍心惊胆颤,连之前说的话,人家都知道了。
他再不敢言语,这个亏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园子抵了宁国府二十万两银子的债,那就是说还得再另外掏十六万两。而他还欠着族人十万两的祭田银子呢。
人家也说了,十六万两人家明儿一早来取。
说完,这就施施然走了。
四爷看了贾芸一眼,贾芸会意,假装过去端茶,却在路过贾芹等人旁边的时候低声嘟囔:“这么多银子,可怎么拿的出来,族里的十万两看来是要泡汤了。”
贾芹一听,顿时就急了,忙道:“咱们今儿就不耽搁族长了,族长还有大事呢。咱们干脆把那十万两一分,各自散了吧。分宗分宗,分了另外成宗也就是了,就不给族里再添麻烦了。”
以前愿意跟着宁国府的,如今看看,宁国府也不过是如此。那还不如各自拿了银子,赶紧给自己找出路去呢。
于是,之前还团结在贾珍身边的族人,一个个的都伸出手,意思只有一个:拿银子我们分。
贾敬心里一松:散了好!散了好!都散了才都有活路。
于是就斥责贾珍:“拿银子!大男人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贾珍不敢不听,拿了银子递过去的时候咬牙切齿的,看着贾芹等人的目光像是啐了毒。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得拿好了,别等出了门,再被人抢了。”
本是一句吓唬的话,谁知道金陵老家的当了真了。他们可信不过这些人,只吵嚷着,怎么一个分法得说清楚,而且还得现在就分,立马在这里分。
于是,又叫了钱庄的人来,拿了十万两银子的散碎银票,按族里的男丁人头分,吵吵嚷嚷的,直到晚上才算是分完了。
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贾家这闹剧早就传的满京城皆知了。
如今各自得了银子,有的花天酒地潇洒去了,有的蜷缩在两府附近,晚上不敢走远,怕遇到不测。只等着明天天亮了,变个行头,然后各自归家不提。
四爷回来的时候都挺晚了,真是等着结束了之后才回来的。跟林雨桐把事情学了学。
“如今这么散了,也比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强。”这些族人,要是心眼正的,趁着族里的牌子还没倒,拿着银子置办产业,也算是能自立扎根了。
至于那些不争气的,那真是败光了家业失了依仗流落街头饿死冻死都活该。
看着四爷吃了饭,林雨桐才说叫他去洗漱,结果四爷不:“晚上不能在家呆,我还是去忠顺王府避一避吧。正好也有点要紧的事要跟他说。那两府不想把剩下的银子还给户部,必是要找来的。回头请个太医来在家里呆着,只说是你今儿累了,动了胎气,谁也别见。”
真像是四爷料定的那样,两府里都打四爷的主意。
贾赦回去就逼贾政:“不管如何,这银子你得找出来。你太太当家,把银子都搂没了,这会子欠着国库的银子要还,你却作壁上观,只看着圣上降罪下来给叫我们父子担着,横竖没有这样的道理。逼急了我,咱们上衙门里好好说道说道去,我是不怕丢人的,你要是不怕给娘娘丢人,那咱们就这么闹……”
邢夫人也跟着道:“十八万两银子,这叫我们上哪里弄去?往常都是你们当家,如今出了事了却叫我们扛,这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可不就是得闹吗?我是不怕丢人的……”说着,又看了王熙凤一眼,如今瞧着王熙凤就觉得格外的顺眼,但也觉得她太笨:“你也是,出了事了你光豁出去有个什么用?那几年当家,你倒是实诚,一味的顾着你叔叔姑妈,如今也求求你姑妈,叫她看在一家子骨肉的份上,松松手,给咱们漏下几个来,救救命才好。”
王熙凤一身的狼狈,白着一张脸,眼睛哭的通红,本来就低头哽咽,这会子像是受不住这话一般,晃晃悠悠的直往下倒。
平儿一把给扶住了,跟贾琏说:“奶奶这个月小日子可没来呢。”
贾琏也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忙道:“叫人扶你主子回去,太医还没走,这就叫过去瞧瞧。”
贾赦越发满意这个儿媳妇了,多有眼力见的。知道她身份尴尬,就直接避开了。他气哼哼的,逼贾政:“这银子你是拿还是不拿……”
贾政看王夫人:“你怎么说?”眼里已经是怒极了。
王夫人哪里能拿的出十八万两,剩下点银子和几箱子东西,那是给宝玉留着娶亲的。她就哭诉:“真真是没银子,不行把嫁妆典当出去,还能收拢几千两。要不缓缓也行,我找薛家再……”
邢夫人冷笑:“太太怕是不知道,薛家今儿已经搬出去了。言说薛家的宅子修好了,见家里忙,也就没声张,如今梨香苑剩下的也不过是粗笨的家伙什,人和箱笼已经不在贾家了。”
王夫人一噎,何尝不知道这意思:薛家这是远着自家了。
她便道:“如今,这么些个银子真真是不凑手。要不然,找桐丫头两口子,或是拆借或是叫珩哥儿去跟户部说一声……”
贾政点头:“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贾赦也不说话,说实话,他也不想还钱。只要那边说通了,家里这边可以一点一点的从二房往出挤,银子还是落到自己手里了。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朝廷的银子,留给琏儿两口子想办法去。他们藏的可不在少数。
结果林雨桐还没睡下呢,就听人来报,说是贾家来人了。
今儿族里有事,又有惜春的事,贾瑕两口子在呢。来人了,贾瑕接待的。
那边捎来了贾政的信,两件事,一是看是否能拆借些银两来,二是想先还一部分,先叫这边给户部打个招呼。
贾瑕想起自家哥临出门的叮嘱,就不由的一叹,对这些人自家哥可真是看的透透的,又被料到了。
他也没说别的话,只递了一沓子东西过去。
来人是贾政的清客,见这东西就先接过来,“不知这是……”
“先生看看。”贾瑕说着一叹:“不是不肯帮忙,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才好。这是今儿嫂嫂才去叫人从衙门里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