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蚌失踪的第三天,容尘子就知道了——他始终放心不下,趁叶甜谎称同河蚌在一起的时候要求以传音符同河蚌对话。
庄少衾也没奢望能瞒得几时,他只是担心容尘子得知河蚌走失,再无心醮事。不料得知这事,容尘子却未有他想象中的焦虑:“我曾于她身上种下同心砂,寻着气息定能找她得到。待晚间我离魂去寻。”
同心砂是道门至亲之人寻音追踪、互通有无的法门,庄少衾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师兄你早说啊,无端惊了我一番。”
叶甜也是心下大定:“说起来也有我的不是,明知道于琰真人对她无甚好感,还将她独自留在观中。”
容尘子摆摆手:“此事与你无关,先歇着吧,我自去寻她。”
有同心砂追寻气息,容尘子几乎很快就寻得了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国都有护城河,护城河有一支流往东而去,流经东边的山石迂回处,形成一处水草丰美的桃源之境。是青年男女踏青的好地方。
周围便多有小摊小贩,吃食繁多。天热,河蚌懒得走,便在这清潭之下的巨石洞里做了个洞府,又凉爽又清静又有吃的。她觉得十分舒适,便预计住到秋来暑去的时候再搬走。
容尘子赶到时玉骨刚刚伺候她睡下,见到容尘子她还是忐忑不安,只垂首道:“知观。”
容尘子自然无意为难她——她在河蚌面前就是个兔子,河蚌想怎样,她拦也是拦不住的。石洞并不大,但住三四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容尘子一路行进去,见洞里只有一张大圆桌,桌边有一团格外茂盛的水草。
如今河蚌就钻到这团水草里,关着壳睡得正香。容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他是离魂来此,当下做了个法儿,也钻到了河蚌壳里。
壳里散发着柔和的珠光,中央的河蚌十分娇小,约摸三尺有余,容尘子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在她身边躺下来,也是轻声叹气:“如何又到处乱跑了?”
河蚌先时还以为自己作梦,不多时使劲眨了眨眼睛,方见容尘子是真在自己身边。她立时便着恼了:“你既不理人家,如今又寻来作甚?!”
容尘子握着她雪白的皓腕,缓缓扯过她抱在怀里。道家法术神奇,他虽只是元神前来,却如实体:“我几时不理你吗,只是国醮非同小可,万不能造次。你乖乖听话,过几日醮事结束我便带你回去。”
河蚌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儿,翻了许久的身侧躺过去,只把背对着他:“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容尘子只握着她的小手扣在自己xiōng口,也不多言,揽着她睡了。
次日一早,河蚌醒来时容尘子已经走了。她还疑心自己作了梦,还是玉骨送吃的进来方告诉她:“知观回宫庙了,说是晚间再来。”
河蚌余怒未消:“哪个稀罕他来?等天气不热了,我就回东海了!”
玉骨小声道:“主人,您真的不跟着知观了?”
河蚌嘟着嘴想了一会儿,不多时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煨得软软糯糯的牛蹄筋:“可是炉鼎地位太低呀,以后会很可怜的。”
她本是数千年的大妖,风浪经过,事情也就想得长远一些。其实万物甘苦,无非都是自己求来的。实在犯不着为了贪图几十年的欢愉最后落个凄凉的收场。
主人有这番想法,玉骨哪敢再说什么,只得把食物备足,让她吃饱睡好便是。
次日夜,果然容尘子一做完醮事又离魂前来。他行至石洞也不言语,径自将刚刚吃饱的河蚌拎起来。河蚌团在壳里正要睡觉,冷不丁被打扰大为不满。但还来不及发作,就见外面月朗星稀,凉风徐来,清爽怡人。
帝都人民的娱乐生活比凌霞镇要丰富得多,当时没有宵禁,夜间也正是热闹时候。容尘子带河蚌去看皮影戏,梨园里多有摊贩兜茶水、点心、甜枣、瓜籽什么的。容尘子在桌上铺一方柔软的丝绸,小心翼翼地将河蚌放到绸子中央。座位靠前,河蚌张着壳看戏台,容尘子不时喂她些葡萄干、红枣、瓜籽仁什么的,她吃着零食看着戏,嗑睡虫就渐渐地跑了。
她的壳随着戏台上皮影打斗的角度而移动tiáo整,不多时,又转过来看容尘子。容尘子倒没怎么看戏,修长干净的一双手剥了一堆瓜籽和花生,仁全堆在一起。这时候正捏碎了几个核桃,将核桃肉剔出来,剥得干干净净。
察觉河蚌在看他,他不免又喂她一个核桃仁。
河蚌开开心心地看了会戏,又觉得花生和瓜子都不甜,不多时一个卖糖裹花生的小贩站在旁边,正在给看戏的客人称花生,河蚌垂涎那一粒一粒沾满麦芽糖的花生,见没有人留意,不由就伸出柔软的斧足去篮子里裹。
台下灯光偏暗,小贩忙着做生意,也没留意。河蚌得了甜头,索性连容尘子喂过来的瓜籽仁都不吃了。
许久之后,周围的不知哪个富人的小妾突然尖叫一声:“天啊,这个河蚌在偷糖沾花生!!”
=口=
第二夜,有武林人士特设了擂台,为自己女儿比武招亲。容尘子带了河蚌去凑热闹,河蚌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带自己去玩,吃饱了也没睡。
容尘子牵着她行过街市,给她买了盏莲花灯,她拎在手里东照西照,高兴得不得了。及至到了擂台,她又闻了包子的香味。容尘子只得去买,她站在擂台边上,嫩黄sè的长裙被晚风斜斜吹起,衣袂飘举,她比落花轻盈,素手轻提的花灯随风摇摆,仿佛瑶池仙子降临。
周围无数人只以为她便是那擂台招亲的小姐,顿时人声沸腾,诸英雄士气大振,纷纷吵闹着上前献殷勤,誓要为美人抛头颅、洒热血!!
还是容尘子买了包子回来,带她到附近的茶摊上坐着。他一身出家人打扮,便有人疑心是哪个观里的无良术士拐了美娇娘出来卖。喝一壶茶的功夫便有十余个人上来,个个贼眉鼠眼地套近乎,然后拐弯抹脚地问价钱。几方争执不下,价钱一路狂飙,最后索性大打出手。
也幸得道家最是注重修身养性,否则容尘子只怕早已用拂尘敲破了他们的头。
第三天夜里,容尘子带河蚌去看国都的钟楼。这是国都最高的建筑,楼身高逾十二丈,其形如塔,最上层悬一口青铜大钟。容尘子拥着河蚌站在钟楼宝顶上,只见人间万家灯火,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忽聚忽散,流光璀璨,仿佛整个星河被铺陈于脚下。
凉风徐徐而来,河蚌张开双臂迎着风,发丝与裙裾翩跹舞动。圆月在她背后升起,夜空如整块蓝宝石,河蚌闭上眼睛享受凉风吹抚,许久才道:“站在这里,像站在天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