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怎么连一盆花也没有?”庄之蝶说:“别提花的事,让我又害头痛了!咱以前那么好的一盆异花都没保护得住,还买什么美人蕉不美人蕉的?况且我也问过她怎么家里不栽些花,她说她凡是栽花,花都活不长,是花嫉妒她,她也嫉妒花的。”孟云房说:“这小sāojīng就爱说这类话显夸自己?女子都有这毛病,夏捷常对我说某某对她有意思的,某某又给她献殷勤了,全是在向我暗示:你不爱我可有人爱呀!我就说,那好嘛,谁要再给你针眼大一个窟窿,你就透他个碗大的风进去!她就气得抹眼泪水儿。”庄之蝶笑了笑,却转了头四处张望,问:“这里有没有鸽子市?”孟云房说:“你要养鸽子?”庄之蝶说:“飞禽里边我就爱怜个鸽子,倒想买一只送唐宛儿。”孟云房笑了:“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她的意思。”庄之蝶说:“怎么是她的意思?”孟云房说:“她家没有电话,你们要用鸽子传递消息的。”庄之蝶说:“就你才有这鬼点子!”孟云房就领了庄之蝶去了最南头的鸽子市上,挑选了好多只,捏脖颈,捋羽翅,观sè泽,辨脚环。孟云房说:“你这是为她买鸽子的,还是给你选妃子的?!”终选中一只,欢天喜地回来。夜里就还睡在孟云房家,没回文联大院去。
唐宛儿得知了周敏和庄之蝶意见闹翻,心里恨着周敏却又不能恶声败气地骂他,只是劝说周敏不必为此事伤了和气,就是庄老师不顾及了你,使你不能再在杂志社待下去,饭碗丢了,这饭碗也是人家先头给你的,再说人家树大根深能与景雪荫抗衡,若惹得他生分开了,这官司是赢官司也必要输的。说得周敏心气安静,没有一句可反驳的,却只是拿出埙来低低地吹。周敏是打开一个笔记本,一边看着上边,一边吹的,吹出奇奇怪怪的音tiáo,唐宛儿听不懂。等周敏吹累了,出去街上溜达了,唐宛儿翻了笔记本来看,笔记本上并没有曲谱,而是一首周敏所作的诗:
我走遍东西,寻访了所有的人。我寻遍了每一个地方,可是到处不能安顿我的灵魂。我得到了一个新的女人,女人却是曾和别人结过婚。虽然栖居在崭新的房子里,房子里仍然是旧家什。从一个破烂的县城迁到了繁华的都市,我遇到的全是些老头们,听到的全是在讲“老古今”。母亲,你新生了我这个儿子,你儿子的头脑里什么时候生出新的思维?
唐宛儿这才知道周敏是看着这诗而胡乱地吹他的埙,不免也替他浩叹一声,落下一颗大的泪珠来。但她不满了诗中的“我得了一个新的女人,女人却是曾和别人结过婚”的话,心想:你现在竟嫌弃了我是结过婚的,难道我结过婚的事你先前不知道吗?我为你把那一个安稳的日月丢了,你却一直心里对我这个看法?!越想便越生气,要等着周敏回来论说个明白。这么气咻咻在窗前坐了,却又想:罢了,罢了,我既然已从心上没了他,何必和他致气论理,若我们闹翻,他要破罐子破摔,就也全不顾了这场官司,说不定在法庭上要胡乱说一通,岂不把庄之蝶就坏了?想到这里,这妇人便把那笔记本藏了起来,要等着某一日时机成熟,或是他周敏发觉了她与庄之蝶的事,两人最后闹分裂了,拿出笔记本来就是她反击的一个口实的。
于是,就偏又将那面放置在床头柜上的铜镜子镜鼻上拴了头绳儿,高高悬挂在客厅的正墙上。但是,为了目下安稳住周敏,她就去找了孟云房来说道理。孟云房答应得很爽快,且抱了鸽子来,也就对周敏说:“庄之蝶哪里是生气了,他讲那番话还不是为了把官司打赢?他平白无故卷进这场官司,是别人早站出来要告你的了。现在人家和你站在一起,把一个好端端的情人也成了仇敌,你还生什么气?你瞧瞧,他哪里是你这小心眼,他还买了鸽子来送你们。”唐宛儿抱了鸽子,就把鸽子贴在脸上。鸽子的白羽正好和那脸sè相配,衬得她的一双眼睛越发黑幽,鸽子的一只红嘴越发艳红。妇人说:“孟老师,你说我白还是鸽子白。”孟云房说:“你知道我是一只眼,我能看了什么?改日你庄老师来了让他瞧瞧,他眼毒哩!”妇人脸就微醉,却说:“孟老师,你刚才说的,景雪荫真的是庄老师的情人?”周敏就说:“你好啰嗦,问那么多干啥?!”
妇人得了鸽子,明白是庄之蝶专为她买的,又得知在当子里给谁也没再买什么,就心花怒放,没人时想许多好事,自此更每日立于穿衣镜前打扮自己,打扮打扮了,自己就冲自己一个媚笑,轻声唤道:庄哥,我给你笑哩!便不能自控,用手满足一番。周敏这期间也向她要求过,她总是推托身子不舒服,等到实在没法推托,只催促周敏往快些,然后用水反复去洗。周敏说:“你越来越没了?”妇人说:“年纪大了嘛。”周敏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哩,你才多大年纪?”妇人笑笑,却说:“我倒有个建议给你说的。你和庄老师有了那场不愉快,咱是不是请了他过来吃吃茶饭,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低个头主动些,庄老师就不会计较你了。”一句话说得周敏又陷入官司的愁苦中,支支吾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坐到院中扇扇乘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