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与官府的不同之处,便是做事只趋利而行,既然已经加入商社,那便只能兄弟上山,各自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利益。
留在辽南寻找生意的人,看中的是那里距离胶东更近,而选择朝鲜的商贾们,则是看中了这里尚未被占领的市场!
胶东的船队靠岸后,头上扎着白色麻布条的朝鲜脚夫,便来帮忙卸货,当地的官员也来与商社贾人们接洽,按照黑夫的建议,将在列口搞一场“展销会”,商贾们将各家的货物展出,而来自朝鲜公室、甸主、男主的大大小小贵族,都会派人来参与,与商贾们洽谈,建立贸易关系。
官府不再包办细节,只提供一个接触平台,谁能和谁谈成生意,就看各自本事了。反正朝鲜与秦朝已经取消了边税,商人们只需要回到齐地,再将货物转卖时,给当地官府交一笔市税即可。
列口的“展销会”举行得如火如荼,整个区域规整干净,卖的也多是贵重的奢侈品,显然不是西安平那种小乡集市能比的。
商贾们都将各家拿手的货物陈列出来,或是精美的漆器,排列在华丽的木案上,或是做工精致的灯具,轻薄如蝉翅的丝绸,也有吃了一口就难以忘怀的红糖,然后,便摆着上国商人自信而骄傲的笑,等着冤大头上门……
周秦以来,中原的青铜、丝帛、漆器这些手工艺品,都已经臻于鼎盛,而齐地最早也是以女功、美器出名的,虽然现如今,已经竞争不过楚、宋、鲁之物,可放到朝鲜,还不得让这群玩了八百年单机的乡巴佬大开眼界!
朝鲜公子箕准受陈平相邀,也参加了这次“展销会”,不同于去年官府运来的东西,虽然规整,但尚有些粗糙。这次的货物,都是典型的齐国风格,更加让朝鲜人叹为观止,与之比较后,王险城的“宫廷器物”都自惭形秽,成了普通人的家什。
看到它们后,朝鲜的穷贵族们都在想,那些做工精致的漆陶角爵,若是能放在自己家里,在宴会上摆放,得多有面子啊!那些花纹漂亮的丝帛葛履,若能穿在自己姬妾姊妹身上,岂不是让人羡煞!
只可惜,商贾对朝鲜流通的贝壳币不感兴趣,要么用半两钱来买,要么是以物易物,最好是皮毛!
也有人指使奴仆讨价还价,但论这个,他们哪是这群精明商人的对手,反而被忽悠着,答应买更多的东西。
比拼朝鲜邑主钱势的时候到了,接下来,这些贵族便要拼命压榨治下的领民,迫使他们狩猎狐鹿,剥下皮毛,为自己换取那些奢靡精致之物。
而看到这一幕,箕准也一下子猛地想到,箕氏朝鲜八百年的财富国力,或许会在七八年间,被这群逐利而来的贪婪商贾榨干……
……
并不是所有商贾,在以朝鲜作为终点,琅琊商贾管宴虽然喜欢抱怨,却也有自己独到的经商眼光,他相中的,是朝鲜以南,距离琅琊最近的三韩!
到了五月之后,西南季风猛吹,从琅琊到成山角,再到三韩,不过数日行程。
除了距离外,还有一个值得考虑的因素,管通眺望前方,在他们之前十里开外,还有一支庞大的船队,船帆鼓鼓,旌旗招展。
那是公子扶苏的远征军,这五千武贲,在列口休整一个冬天后,坐着胶东郡尉任嚣的船,再度起航……
这次扶苏大军南行,依然是为了寻找沧海君歼之,但首先,他们要在沧海城以东,一条大河的入海口旁,后世名为“仁川”的地方,建立一个新据点!
建立一个城邑,肯定需要大量粮食、器具,如此一来,原本无利可图的三韩之地,或许也能捞到点油水。
“管子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同行越多的地方,钱越是难赚,可那些无人问津之处,或许却有别人未发现的大利!”
“侄儿!”
管通正遐想时,却又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偏头一看,却发现,有数艘船,也紧紧跟着他们!
竟是唯一一位亲自来到海东的大贾,隶妾商人,刀间!
“刀叔父,你这是……”
管通有些不解地看着与自家齐头并进的大船,他不应该留在朝鲜么?难道说……
船头的刀间却一笑,指着身后簇拥的女奴大声道:“侄儿,海上风大天冷,可要送你几人暖床?”
管通面色一僵,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满是不齿!
“这种挣钱之法,也亏他想得出来……”
不仅可以挣蛮夷的钱,也可以挣官府的钱!这便是刀间的打算!他可是拉了两船训练过的女奴,一路“犒劳”各地秦军,只需要她们两腿一张,便能将这群久居异域士卒的赏赐钱帛,全都给挣了!
管通却忘了,发明“女闾”这一行业的,恰恰是他老祖宗管仲啊!
另一艘船上,刀间对管通的鄙夷,却熟视无睹。
“其余人皆对此不齿,但于吾等商贾而言……”
刀间坦然一笑:“有需便有求,逐利之人,譬如蚊蝇逐臭,哪还管什么脏不脏!彼辈贱价收购皮毛,诱使朝鲜邑主大买奢靡之物,使其领民饱受压榨,最后只能将自己卖于秦人为奴,也不见得干净!”
……
“我门给海东带去的,不仅有文明,恐怕也有长久的灾祸。”
胶东郡青岛,黑夫夜间睡不着时,离开了宅院,在海边缓缓步行,思及此时此刻,海东商社的十三商贾,已到了对岸,开始他们的逐臭之旅了。
但他没有为此悲天悯人,唉声叹气,而是笑着背诵了一段话,语气虔诚,比对待秦始皇的诏令还要虔诚……
“自从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与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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