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过酉时,黄昏将至,贵宾都被迎进大堂,府门前一条街的宝马香车,人影寥寥无几,这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被簇拥的那男子腰间别剑,一股匪气盘旋于宽额之上,身后三四个随从样子也不俗,个子高大,凶眉铃眼,一看就知是沾黑之辈。
来官家门口,可有点儿不打自招的意思。
门口的重兵将他们拦下,那人淡定拿出块牌子。
段坤利接过,随即诧异看了对方一眼,拱手敬道:“原来是王爷的旧相识,有失远迎。”要请他们一行人进门。
男人摇了摇头,说主子远在锦州实在抽不开身,才连夜遣他们来送大礼,心意到了,人就不久留,回去还有任务。
客人走后,段坤利拿着锦州来的大礼来到后院,“锦州虎头山寨送来的贺礼,还请王爷过目。”
梁衍长指挑开礼盒的长盖,里面只有一封书信。
薄薄的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鹭州失守。
谒朝江山连绵不绝,版图辽阔,神女岭一脚下来割裂南北,南有南境十一州,北地以金陵为轴,四方十六州,地面之下的势力盘根错节,最后都紧紧揪在梁、陆二人手里。
细算起来,还有一块地盘是谒朝的灰色地带,人口繁茂,官匪勾结,一派乱世,又一派的生机,这些年朝廷下了一番苦心,打不进灭不掉,就处心积虑买锦州的土匪,其中以虎头山为大。
锦州虎头山的段二爷,谁人不知,从眉骨到下巴,半张脸都被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盘踞,犹如虎头山张开血盆大口吞并整个偌大的锦州城,是从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名声响当当。
也难怪段坤利对段二爷派来的人恭恭敬敬,一直只闻其人,遗憾未能亲自见一面。
众所周知,鹭州是陆演的地盘,无异于左膀右臂,靠它钳制对面虎视眈眈的锦州,才有资本在朝堂话事。
如今段二爷不远万里送来鹭州失守的消息,相当于斩断陆演一条右臂。
失去了朝堂上的话语权,还有什么资格争。
段坤利道:“虎头山送来的这份贺礼,足见诚意。”
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段坤利稍抬眼,王爷背后一扇雕花高大的屏风,最深处,帷帐层叠处,曼妙的身姿起伏。
很快,高大的身影将他的视线挡住。
“事情准备得如何?”
梁衍一身大红喜袍,身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含苞热烈,袖口上的云纹如水浮动,他是今夜的新郎官,红衣格外衬他,此刻,压低的眉梢之下,眼瞳乌沉,淡抿着泛红的唇,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段坤利正色道:“请王爷放心,一切都布置妥当。”
现在只等请君入瓮。
……
吉时已到。
梁王首先出现在众人前,面色红润,唇角微微含笑。
他在外人面前是鲜少露笑,一向紧皱着眉头,来了南境,仗打得好,心情舒畅,也慢慢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堂上女眷云集,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瞧见这如神日般俊朗远韵的摄政王,暗暗吃了一惊,心想与传闻不符,不再看一眼,多看一眼,竟有些渐渐看痴了。
段坤利靠在墙上喝酒,余光瞥见穆如红了眼,又惊又笑:“大人难得讨一次婆娘,至于眼红这样?”
穆如淡声道:“你不懂。”
段坤利挑了一下眉,没多问,目光却没个定落。
半晌,他问道:“那人真就这么死了?”
穆如顿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
当日刺客潜进府,虽没伤着王爷,却伤着身边人,府内外立马封锁消息,请叶大夫过来医治,但人很快就没得治了。
为此王爷伤心了好一阵,公务都丢在一旁不管,在李府思念亡人。
却谁也没想到,这一留,反而让李知府的私生女钻了空子,钻到了王爷空落落的心里头。
当时段坤利在场,亲眼看见刺客中途晃了虚招,朝那人刺去,立马被王爷一脚踹开,将人搂在怀里,至于人到底受没受伤,就不得而知。
但就算真被刺客伤着,也不至于重伤不治。
这事回头琢磨起来,难觉得哪里古怪。
更蹊跷的是,这些天来,除了王爷和李知府,就没人见过新娘子的真容。
或许因为之前一出,王爷已是惊弓之鸟,不愿再让自己的人曝于众人眼前。
段坤利鬼使神差问道:“宋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如沉默了片刻,“很好的一个人。”
段坤利压低声,“那当初……”
穆如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段坤利闭上嘴,眼还睇向他,穆如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道:“宋王妃虽去得早,但她在王府里的旧物,一直都留着。之前的小药童,现在的新王妃,说起来也只算得上一张面孔。”
段坤利惊讶,这与传闻不符,正欲问下去,外面忽然响起了喧嚣。
人声渐闹。
年轻的女子们聚集在门口,热热闹闹地笑喊,“新妇子出来!”
喜婆笑盈盈扶着盛装的新娘出来。
新娘以团扇遮面,在门口驻足不前,周身嵌着日光,众人只见她个子高瘦而细长,一截颈子被立领高高束着,越发显得幼白洁长。
众人好奇张望,但新娘左右站着两个喜婆,遮人视线,只露出美人蓬松的鬓发,斜斜插着一只金簪子,乌色交织金光,耀眼得令人晕眩。光是这一幕,不少人都看痴了。
周围几乎鸦雀无声。
有人低声咳嗽了一下,众人如梦初醒,又恢复原先的热闹。
大伙儿簇拥着梁王到新娘面前,无数双眼睛好奇的注视之下,梁王念起催妆诗。
念完,梁王伸出手,一眼不眨盯着新娘子。
周围有些安静,每个人都有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