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忙着照顾老人,都不知道地震的消息,还发短信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乐知时思考了一会儿,对她说自己晚上不回家。他不想告诉林蓉这件事,她最近太辛苦,如果知道宋煜外出地出事肯定很难接受,说不定会崩溃。
一分钟后,他到林蓉的回复。
[蓉姨:那你好好吃饭,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窗外的雪真的很大,大到汽车的速度很明显地降下来,令乐知时心慌。
有人问前面会不会迟,司机给不出一个很明确的回复,于是像是一个恶性循环,越得不到明确回答,人们的情绪就越不可控。
紧邻的前座有小孩哭起来,哭声很大,让整个车厢变得更加嘈杂,乐知时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包糖,是他害怕自己来不及吃饭低血糖头晕才买的。他拆开来,抓了几颗,通过前面两个座位之间的空隙伸出手,递给正在哄小朋友的年轻母亲。
对方很是意外,反应过来又不断表示感谢。小孩不哭了,抓着乐知时给他的红色糖果,在妈妈的教导下拖着哭腔说谢谢哥哥。
乐知时摇头,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然后继续给宋煜发微信,发完之后看到通话的选项,又忍不住,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明知道是没有人接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恐慌了,手也不再无法克制地发抖。
但他陷入一种漫无边际的空荡荡的情绪中,意识好像缓慢流动的冰水,一点点浸透身体,最后传达到心里。
所有的念头、思绪,他曾努力写下的计划,在慢速流淌的意识里都被抛弃,最后顺流而下落到心里的,只有宋煜的名字。
最后车还是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乐知时在这漫长一天里觉得幸运的第二件事,尽管比预想中的时间多了三个小时。
凌晨的车站人很少,特别的冷。乐知时戴上羽绒外套的帽子下了车,抗高原反应的药作用好像并不大,乐知时呼吸有些困难,头很痛,这些都与他检索到的高原反应很符合,所以乐知时并没有十分担心。
他用网页上建议的口呼吸方法试图减缓症状,小口小口地呼吸和吸气,暂时没有太大效果。
外面有许多身穿消防制服的人,他们似乎正在对每一个到来的乘客进行检查,并且部分性地限制通行。
排着队往外走,深夜值班的还有穿着黑色厚羽绒服的志愿者,他们详细过问了所有出站乘客此行的目的,并且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不断地强调之后可能还会有余震。
大雪纷飞,车站很快就要暂时性关闭,乐知时很庆幸自己赶上了最后的机会。
一个戴着红色袖章的志愿者采集他的身份信息,另一个人则发放给他一个急救包和应急指南。在被询问道此行目的的时候,乐知时很快速地回答,“我找我男朋友。”
这里不比高校,周围的一些人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但那名年轻的女志愿者只是顿了顿,又多询问了一些,“那你的男朋友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本地人?现在能联系上吗?”
乐知时摇头,“不是本地人,失联了,他是来这里做测绘任务的,现在……”
她将乐知时拉到一边,“没事,你慢慢说,测绘任务是?”
乐知时想她或许能帮上忙,于是连忙解释宋煜的工作,又强调,“他如果没有出事,应该也会参与到应急救援工作的,但是我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乐知时想到什么,“你有当地地震救援指挥中心的电话吗?”
“好像有。”女志愿者皱起眉,从自己的身上翻出一个旧笔记本,翻了翻,找到一个类似的电话,但拨出去却一直占线。她又给正在震中指挥中心做志愿者的朋友打电话,对方暂时也没有接通。
“现在这种情况,指挥中心的电话很难打通的。”另一个志愿者靠近他们,“现在忙翻天了。”
“受灾很严重吗?”乐知时问。
那人解释,“咱们这不是震中,车再往西边儿开就不行了,那边好些房子塌了。”他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亮着灯的大巴车,“你看到那个了吗?刚从省会来的一批救援医疗队,这会儿就要过去了。我劝你这会儿别去了,乱得很,那边什么都顾不上,饭都吃不了。”
他抽出一根烟,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又放回去,“算了小伙子,你就在附近的旅馆等一晚上,明天白天了看看怎么样。”
乐知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个大巴车吸引,他往那方向走了两步,被女志愿者拉住,“哎,你要去哪儿?那个车不载外人的。”
“我男朋友在那儿。”乐知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弱,他怕对方听不见,又稍大声地重复了一句,“他可能在做应急救援,他们的工作很重要,可以救很多人。”
“他很年轻,才二十二岁,刚开始做应急测绘,这是他转方向之后第二次外出作业……我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还有微信……”
乐知时脸上没什么血色,说话很慢、没有逻辑,背上的包看起来能将他压垮,但又很倔,明明一副连呼吸都很困难的样子,却不断地开口,试图说服他们,“他就在那边,我只想去找一找他,求求你,帮我一下可以吗?”
“你们……你们不是也要统计失踪人口的吗?”乐知时在冷风里站着,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臂,“如果确认他失踪了,你们……也可以……”
他没办法再说下去,他努力过了。
“唉,真是。”刚刚那个抽烟都没有抽成的男人掏出车钥匙,“我一会儿要去震中那边替一个人,把你捎上吧。”
乐知时终于抓住一线希望,“真的吗?谢谢您……麻烦您了。”
“别谢我,我就怕是害你。”大哥开了车门,“好多都是来找亲人的,你来得晚了,很多人都接走了。”
但他已经尽力了。
那位女志愿者也上了车,车里空间不大,后备箱和座位上都堆满了折叠帐篷和一箱箱的水。男志愿者腾出一点空给乐知时,嘱咐他千万系好安全带。
雪停了,但路上积雪很多,很难走。开出去一公里,乐知时忍不住往窗外看,天太黑了,他趴在车窗边,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许残破的建筑和倒塌的房屋,并不真切,但他的心里依旧起了细密的痛感,呼吸艰涩。那感觉不断扩散,最后蔓延到全身。
坐在座椅上的乐知时弯下腰,蜷缩腹部,小口小口呼吸。高原反应、对灾难的应激,还有对宋煜的想念,复杂而多重地折磨着他。
很害怕自己犯病,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哮喘药。
女志愿者关切地往后看,问他是不是高反,是不是没吃饭,要不要吃点东西。乐知时说不出太多话,就摇头,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找出能吃的东西,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然后就着车上没喝完的水咽下去。
因为原本的路有轻微的地裂,他们换了一条,时间要更长一些。乐知时又一次试着给宋煜拨电话,但安静的车厢里却响起另外一个铃声。
“我朋友打回来了。”女志愿者的声音高了一些,很快接通,“喂?对,我这边遇到一个男孩子,他要找一个正在震中做应急测绘的男生,22岁,年轻人,据说是跟一个教授带的团队来的,嗯……说是男朋友……总之你帮我联系联系,好,麻烦了……”
她报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和即将去的安置处,才挂断了电话。从副驾驶转过身来,女志愿者安慰乐知时,“我已经让我朋友去找了,你先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