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人都在值房内,李赟跪着,其他十一人站着,气氛凝重。
“六十多贯啊!”
程旭痛苦的说道:“下官有罪,下官监管不力,有罪啊!”
他剑眉星目,看着一身正气,此刻痛苦的自责更是让人动容。
沈安笑着问道:“以往那些人一来就查的是你吧?”
程旭点头道:“是。下官被查过两次。”
“这就是清廉了。”
沈安微微点头,说道:“你家里并未找到什么东西,可见你的谨慎。”
“下官从未伸手,一直牢记着为官当清廉的道理,兢兢业业……”
程旭微微皱眉,但最后还是释然的笑道:“待诏怕是对下官有些误会,若是有暇,自可去问问下官的为人。”
沈安笑了笑,问道:“以往李赟挪用那两贯多钱的事儿早就被发现了吧?”
程旭点头道:“是,前面两次都发现了,下官也是一时疏忽,竟然就忘却了此事,也忘记了去催促他归还。”
“你不是忘记了,而是有意留着作为诱饵,让那些来查的官员自以为找到了错处,他们也正好拿去交差……”
沈安叹道:“你算是个人才,真的。”
他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挪用公家的钱粮本是常事,那些来查的官员看到了,只要数额不大就不会搭理。为何?因为他们不敢揭开这个黑洞,一旦揭开……仲鍼,你可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吗?”
赵仲鍼已经被沈安的话给惊呆了,闻言下意识的道:“官场上人人自危,随后就是群情激昂,揭穿此事的人就会成为大家的仇敌,哪怕是帝王也只能含糊应对……”
这就是qian规则,连帝王都无法去打破的qian规则。
赵仲鍼看着程旭,叹道:“此人果真是聪慧,用此事来让人畏惧,随后自然是草草了事。”
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你别是想搞事吧?
那可是天下官吏的qian规则啊!
哥,咱回去吧!
他太了解沈安的,在看到他眼中的亮光后,就觉得怕是要出大事了。
官家,你就不该让他来查这件事,现在安逸了……
和赵仲鍼心中惶然不同,此刻的沈安只觉得浑身舒爽。
“那些人来查此事,首要就是查账,一看有两贯多挪用挂着,于是就拿了这件事去交差,上面的知道了也草草了事,无人去管……”
沈安叹道:“因为只要往下查,必然就会查出更多的挪用,到时候人人自危,查案子的官员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点到为止。只是这里却有人在不断举报……”
是谁?
众人都面面相觑。
这等事儿有什么好举报的?
沈安的目光转动,在一脸贪官模样的黄渡那里停驻,说道:“黄渡你出来。”
在众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黄渡一脸苦涩的走出来行礼。
沈安赞道:“整个外剥马务中,就黄渡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拿,堪称是清廉的典范。”
他没说,但众人都知道了。
那些复杂的目光盯住了黄渡,甚至还有怨毒。
竟然是你在不断的举报?
你这个畜生,为何要坑我们?
黄渡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沈安拉出来示众,他知道自己以后算是完蛋了。就拱手道:“此事是下官举报的。这里每日进来许多肉食,交上去的数额都对,可偶尔却能听到有人抱怨,说是那些肉都臭了,或是少了,下官觉着不对劲,若是一人说也就罢了,可说这话的人不少,下官就关注了些,跟着大车出去,结果发现他们在外面把好肉换成了不值钱的臭肉……”
沈安不禁叹息道:“贪心不足啊!”
黄渡木然道:“下官知道以后怕是再难为官了,恳请回家种地。”
举报同僚就是触犯qian规则,黄渡自觉以后再无出头之日,而且还会被人盯着,动辄背后捅刀子。
这就是官场生态。
“怕了?”
黄渡点头。
沈安笑了笑,淡淡的道:“别担心,首先你马上就会被人忽视,其次……以后谁敢动你,那就是动官家,你要升官了。”
黄渡不敢相信的抬头,沈安起身走到了程旭的身前,说道:“你是想进皇城司再交代,还是想现在就坦白?”
程旭强作镇定的道:“下官并未贪腐,问心无愧。”
“有种!”
沈安赞道:“某最佩服有种的人,那就这样吧。”
“待诏,下官曾看到那些拉肉的人给程旭钱。”
黄渡算是豁出去了,只是为了沈安那虚无缥缈的保证。
沈安对他微笑道:“别担心这个,张八年会教他做人。”
他出了这里,赵仲鍼低声道:“张八年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出手。”
沈安淡淡的道:“某会让他出手。”
赵仲鍼觉得有些心慌,他追了上去劝道:“安北兄,此事要从长计议。”
沈安点点头,上马而去。
什么从长计议?
这是一个契机,错过了怎么办?
王安石的万言书失踪了,原因不明。
没有这份万言书,未来的赵仲鍼不会选择他做自己的改革利刃。
而大宋的改革不可避免,既然老王的万言书没出来,那就让我沈安来打响第一枪吧!
外剥马务的贪污和人浮于事真的是沧海一粟,程旭最大的倚仗就是查案子的官员不敢揭开这个qian规则。
是的,绝大部分官员都会遵循这个qian规则,并默然,守口如瓶。
这是时代的局限。
可他却不知道沈安来自于后世,压根就不会循规蹈矩。
于是他最大的倚仗被沈安无视了。
沈安直奔皇城,在等待禀告的时间里,他琢磨了一下赵祯等人的反应。
稍后他跟着人进宫,等见到赵祯时,这位帝王刚吃完了一份点心,正在喝茶消食。
见他进来,赵祯微笑道:“外剥马务那边的事不着急,慢慢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