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八年的最后两天,杭州城下了一场雪。
白雪飘飘中,码头上站着一群官吏和苦力。
“这都年底了,怎么还有船来啊!”
“不是三天前就说要来的吗?”
“是三天前要来的,可咱们那位通判却不答应给铜钱,要以物易物,那些大食人就不肯贸易……”
“以物易物?以前那些大食人也采买了不少咱们的东西回去,不过多半都会留些铜钱……这是惯例,怎么不能了?”
“这一批货物全是象牙和香料,大食人赚大了,采买货物之后,肯定结余不少铜钱呢!”
“能有多少?”
“说是四千余贯。”
“不少啊!”
“是不少,不过咱们这边的铜钱却是够的。”
“来了来了!”
说话间,一支船队顶着风雪来了。
船队缓缓靠岸,一个大食人上来,和苏晏见礼后说道:“苏通判,这都快元旦了,再不给钱……咱们这可就回去了。”
苏晏的肤色依旧有些黑,他沉声道:“象牙和香料对大宋来说不是必需品。你等转运此等货物过来贩卖,更多的是在套换大宋的铜钱,此路不通。”
大食商人苦着脸道:“哪有的事,是象牙太值钱……”
他抬头,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然后拱手道:“再过两日就是元旦,我等也想把货卸了,然后在杭州城里寻些乐子……”
那只船队已经卖完了七成的货物,也采买了许多大宋特产,可剩下的三成货物却想换成铜钱带回去。
大宋铜钱质量好,信誉高,每个国家的商人都希望多换些回去。
这大抵就是后世美刀的地位,但美刀只需开动印钞机就出来了,铜钱却很麻烦。
寻找铜矿、采矿、冶炼、铸造铜钱……
一系列程序下来,铜钱就被赋予了货币的身份。
而最让人头痛的就是大宋少铜矿,每年铸造出来的铜钱压根就不够用,从而导致了钱荒。
大宋钱荒,偏生外藩人就喜欢用大宋的铜钱。比如说辽人,西夏人……辽国内部最流行的就是大宋铜钱。
商人逐利,就像是饥饿的鲨鱼,闻着腥味就来了。他们疯狂套走大宋的铜钱,让钱荒愈演愈烈。
大宋对这种行径大抵是骄傲而头痛,可对商业的宽容政策导致官吏们对外藩商人套现的行径视而不见。
大伙儿都视而不见,可苏晏却不能。
“乐子?”苏晏看了大食商人一眼,冷冷的道:“要找乐子回大食去找,若是被某知道你们在城中犯事,那就留在大宋吧!”
大食商人愕然道:“苏通判……您……您怎么能这样?”
不只是他,连市舶司的官吏们都觉得这位通判有些奇葩。
别人有钱要进城找乐子碍着你什么了?
有人嘀咕道:“上次听苏通判说不喜欢看到外藩商人出没在青楼里……”
“某就这样。”苏晏说道:“另外你等莫要再等了,某在市舶司一日,你等就别想套走铜钱!”
这话他说的斩钉截铁,大食商人面色一变,笑道:“苏通判,不论是大食商人还是哪国商人,每次他们贩卖货物之余,都会带些铜钱回去,您这是要全数不许了?”
他在微笑,笑意盈盈,但却让人感到了些许威胁。
今年市舶司的收入很高,朝中的嘉奖也下来了,大伙儿欢喜的不行,就等着明年再努把力,争取早日升官发财。
是人都有上进心,都喜欢捞政绩。而市舶司的政绩就是收入。
可苏晏的态度太过强硬,大伙儿担心会激怒了大食商人。
别小看这些大食商人,他们善于抱团,在大宋聚居时都不肯散开,形成了自己的聚居地。
他们一旦抱团做出某种决断,杭州市舶司就要哭了。
苏晏现在的态度大抵就是:你们通过贸易在套取大宋的铜钱,这样很不好。从现在开始,这种事儿就别再想了。
“对,从现在开始,大宋的铜钱不外流。”
那些官吏有人低头,有人捂额,有人叹息……
这事儿麻烦了啊!
这位愣头青通判一番话就把大食商人逼到了只能二选一的地步,一旦大食商人抱团反击,杭州市舶司就可以洗洗睡了。
前一年收入大增,第二年收入锐减……这还升官发财?都特么等着被打入冷宫吧。
“大食商人喜欢拿着大宋的铜钱去和别的国家交易,获利颇丰。通判这下断掉了他们的财路,初衷是好的,可却有些急切了。此事该一步步的来,一步步的减少铜钱供给,这才是稳妥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