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身处在上海路其中的一条陋巷里,巷子口是老板挂的一盏颜色暧昧的红灯笼。简陋的折叠小桌上是简单的食物,坐在小马扎上,没有风,燥热,依稀能听见汗水淌过下巴流入衣领的声音。
秦昊口堵着一口气起伏不止,背脊间涔涔而落的汗水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道。此时已顾不得有她同学在旁,停了筷子,似愠非怒地眼神不离陈婉左右,压低声音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叫你等我,连招呼也没有转头就不见人。我找了半条街,不是你们裙子颜色晃眼,估我现在已经走到上海路路底前门老城墙去了。老是这样,有什么不乐意的直接讲好不好是我的错我改,你闷在心里,我猜又猜不透,不是故意难为我吗
陈婉把盘子里的豆腐干捣得稀烂,不用抬头就能想象何心眉此时此刻张大嘴下巴掉在脚脖子上的样子。何心眉,你的鱿鱼还吃不吃不吃我帮你消灭掉。
哦,哦,我吃的。你们慢慢说,我慢慢吃。何心眉阖上张大的嘴巴,低下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偷窥秦昊沉的脸色。
他自认今天表现的不错,而她还是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只是埋头捣弄着盘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这个下午,他的心情与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再干的衣服一般无二,夕阳里的轻笑,暮色里的深颦,无一不左右着他的情绪,浮浮沉沉。
所有种种,尽数化作无奈地一声叹息。
目送何心眉走进东大校门,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陈婉想及临下车前何心眉挤眉弄眼的表情也无力地叹了口气。
坐前面来。
她转过头,不期然在倒后镜里撞上他的眼睛。
他待她坐好,眼神复杂地凝视她许久,久到她几乎承受不住凝滞的沉默时他才调转车头。
到巷口,陈婉想说再见,他却先她一步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孩子气的委屈和莫名的诚恳,你傍晚那会说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认真想过了,我自己也不会形容。长这么大没试过这种感觉,看见你笑我也想笑,看见你不高兴我心里一样不好受。你在身边,不说话我也跟中了大奖似的只顾着乐,你不在身边,或者是拿很讨厌的眼神看我时,我就觉得心上被戳了几百个洞似的,北风嗖嗖地在心尖上灌来灌去。这是什么感觉我也想闹明白。
陈婉脸色漠然,不发一语,心底却是迥然不同。第一次被人倾诉这般浪漫的话,不是不震撼的。可惜,可惜出自他口中。她深吸口长气,提醒自己不要被蒙蔽被引诱,不过是他又一个花招而已。
但是他眼底真真切切的,分明
百炼成钢。可她害怕自己再倔强再固执,也会象下午那样不自觉地对他绽开笑容,浑然忘却曾经的痛和恨,然后终有一日会放弃所有,化在他掌心里。
堕落不可怕,甘于堕落才可怕。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受不起,给别人听见也不好解释。她对他瞬时沉下来的脸恍若不见,接着说:我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交换。晚上丢下你先走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恪守本分。最好你也能高抬贵手,早点放我一马。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目注前方的眼神冷冽。
我回去了。她小声说,很想回家洗个澡,换上安静的衣服躺在自己安全的小窝里。
等等。他抹去脸上的郁色,恢复如常。伸手至后座拎来一只紫红的袋子打开,里面层层包裹,浅灰色盒子里是紫红的麂皮套,掀开是黑匣子,上面四朵白雪花连接成十字。自己来。他把黑匣子递在她膝盖上。
她叹了口气,自己才说过要恪守本分,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刻适时地作出惊喜的表情,还是遵从本意递还与他
黑色皮套子里是说明书和身份证明文件,记得收好了。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伸手启开表盒,我估着你手腕细卸了两节扣环,你试试。知道你不喜欢华丽耀眼的东西,已经是最低调的款式了。和我手上这只一模一样。喜欢不
说不喜欢太过矫情。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天下间没有女人不喜欢礼物,可是她没有资格,同样的,他更没有资格。避开璀璨的钻石光芒,抬头迎向他,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目光殷殷,只有急切想获得承认的渴望。
我有手表了。她腕间的那块老梅花,阳刚气十足的表戴在她手上,越来越顺眼,配上白衬衣非常中化,何心眉赞过好几次。
你那块我见过几次,几十年的老古董了,又不是大牌。不值钱。
她眼中倏然一黯,手指摩挲着表带上的划痕,象是在温柔地抚慰自己心上的伤疤,低声说:是很多年了,还是我妈妈攒了好久的钱买给我爸爸的结婚周年礼物。他去世的那天还带着它,以为摔坏了,不能用了,谁知道修了修,换个表面还能走。人不在,表还在。说着感觉眼眶发热,清清嗓子微微一笑,说:你瞧,你本不了解我是不是我们本不是一样的人,说那些喜不喜欢的话很无谓。
或者两人已然熟稔,或者她的黯然伤神触及到他的心,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他已经了悟自己漫不经意又做错一次。听她絮絮说完,他期期艾艾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放你那里。她一层层重新包裹,我用不上。
他干笑两声,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我拿钱砸你,收买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有几个钱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她默然。
他也默然,很久之后才呐呐说了句对不起。忽地想起自己似乎总是在伤害她总是在向她道歉,一时间颓丧无比,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送礼物不是想收买你的心,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知道靠这些买不到你的心和原谅。可我不懂还能用什么办法哄你高兴,好像只会这个。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又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只是别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没必要。她拉开安全带,我走了。
他的视线胶着于她的背影,她匆匆走进巷子进了自己家门,才呼出一口气,象是终于摆脱了什么。
电话响起时,她几乎惊跳而起。
今天,今天我专程赶回来的。电话里他迟疑着,似乎把不准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接着听见他自嘲地一笑,笑声里竟然有几分落寞。我今天生日,晚饭、麻辣烫很好吃,还有,下午很高兴。你笑起来很好看,比平时还要好看。我没多的愿望,只想能让你多笑笑,能早一天忘了我对不住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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