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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2 / 2)

萧峰心下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微臣无功,实不敢受此重恩。耶律洪基森然道:怎么你拒不受命么萧峰听他口气严峻,知道无可推辞,只得叩头道:臣萧峰谢恩。洪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双手扶起,说道:兄弟,我这次南来,却不是以南京为止,御驾要到汴梁。


萧峰又是一惊,颤声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么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为我先行,咱们直驱汴梁。日后兄弟的宋王府,便设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萧峰道: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朝开仗


洪基道:不是我要和南朝开仗,而是南蛮要和我较量。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婆子主政之时,一切总算井井有条,我虽有心南征,却也没十足把握。现下老太婆死了,赵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派人整饬北防、训练三军,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嘿嘿,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却又对付谁


萧峰道:南朝训练士卒,那也不必去理他。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两国都很太平。赵煦若来侵犯,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他或畏惧陛下声威,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必去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果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炎冲天,无数男女无幼在马蹄下辗转转呻吟,宋兵辽兵互相斫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与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攸归,大功要成于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吏,那是何等的美事


萧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道:你要什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纵向南朝土地,亦是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而损了陛下的威名。


耶律洪基听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勇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为什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是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萧峰道:征战用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的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在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什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便随即转念: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斫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年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在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尊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旗。


耶律洪基一言不发,一跃上马,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骑南行,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相距里许。萧峰知道耶律洪基对己已生疑忌,倘若跟随太近,既令他心中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远堕后。


回到南京城中,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府中。耶律洪基笑道:我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我自回御营下榻。当下萧峰恭送耶律洪基回御营。


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萧峰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没什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契丹诸将在大漠毡帐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色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下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萧峰的脖子,瞧着他睛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什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萧峰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阿紫,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你遭到什么危难。你回到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什么也没牵挂了。


阿紫笑道:姊夫,我不但眼睛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你很开心么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牛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姊夫,你又升了官啦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当年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阿紫,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阿紫抢着道:什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什么。萧峰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阿紫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眼睛好了,你仍不来睬我,我什么地方不及阿朱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会像想念阿朱的一般念着我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萧峰怀里,大哭起来。萧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紫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吧,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阿紫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萧峰轻轻抚摩阿紫的秀发,低声道:阿紫,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是为了阿朱。


阿紫又气又恼,突然伸出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见阿紫见得脸色惨白,全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阿紫一掌打过,好生后悔,叫道:姊夫,是我不好,你你打还我,打还我


萧峰道:这不是孩子气么阿紫,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这么伤心你的眼光为什么这么悲伤姊夫是个粗鲁汉子,你老是陪伴着我,叫你心里不痛快


阿紫道: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是不是唉,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萧峰问道:什么那丑八怪累了你阿紫道:我这对眼睛,是那个丑八怪、铁头人给我的。萧峰一时未能明白,问道:丑八怪铁头人阿紫道:那个丐帮帮主庄聚贤,你道是谁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就是那聚贤庄二庄主游驹的儿子,曾用石灰撒过你眼睛的。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一直跟在我身旁,拼命讨我欢心。我可给他骗得苦了。那时我眼睛瞎了,又没旁人依靠,只好庄公子长、庄公子短的叫他,现下想来,真是羞愧得要命。


萧峰奇道:原来那丐帮的庄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这铁丑便是游坦之吗唉,你可真也太胡闹了,欺侮得人家这个样子。这人不念旧恶,好好待你,也算难得。


阿紫冷笑道:哼,什么难得他哪里安好心了只想哄得我嫁了给他。


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情景,游坦之凝视阿紫的目光之中,依稀是孕育深情,只是当时没加留心,便道:你得知真相,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挖了他的眼睛阿紫摇头道:不是,我没杀他,这对眼睛是他自愿给我的。萧峰更加不懂了,问道:他为什么肯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你


阿紫道:这人傻里傻气的。我和他到了缥缈峰灵鹫宫里,寻到了你的把弟虚竹,请他给我治眼。虚竹子找了医书看了半天,说道必须用新鲜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灵鹫宫中个个是虚竹子的下属,我既求他换眼,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眼睛。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一个人来。这家伙却哭了起来,说道我治好眼睛,看到了他真面目,便不会再理他了。我说不会不理他,他总是不信。哪知道他竟拿了尖刀,去找虚竹子,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我。虚竹子说什么不肯答允。那铁头人便用刀子在他自己身上、脸上划了几刀,说道虚竹子倘若不肯,他立即自杀。虚竹子无奈,只好将他的眼睛给我换上。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似是一件稀松寻常之事,但萧峰听入耳中,只觉其中的可畏可怖,较之生平种种惊心动魄的凶杀斗殴,实尤有过之。他双手发颤,拍的一声,掷去了手中酒袋,说道:阿紫,是游坦之甘心情愿的将眼睛换了给你阿紫道:是啊。萧峰道:你你这人当真是铁石心肠,人家将眼睛给你,你便受了


阿紫听他语气严峻,双眼一眨一眨的,又要哭了出来,突然说道:姊夫,你的眼睛倘若盲了,我也甘心情愿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


萧峰听她这两句说得情辞恳挚,确非虚言,不由得心中感动,柔声道:阿紫,这位游君对你如此情深一往,你在福中不知福,除他之外,世上哪里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他现下是在何处


阿紫道:多半还是在灵鹫宫,他没有眼睛,这险峻之极的缥缈峰如何下来


萧峰道:啊,说不定二弟又能找到哪一个死囚的眼睛再给他换上。阿紫道:不成的,那小和尚不,虚竹子说道,我的眼睛只是给丁春秋那老贼毒坏了眼膜,筋脉未断,因此能换。铁丑的眼睛挖出时,筋脉都断,却不能再换了。萧峰道:你快去陪他,从此永远不再离开他。阿紫摇头道:我不去,我只跟着你,那个丑得像妖怪的人,我多瞧一眼便要作呕了,怎能陪着他一辈子萧峰怒道:人家面貌虽丑,心地可比你美上百倍我不要你陪,不要再见你阿紫顿足哭道:我我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两名卫士齐声说道:圣旨到跟着厅门打开。萧峰和阿紫一齐转身,中只见一名皇帝的使者走进厅来。


辽国朝廷礼仪,远不如宋朝的繁复,臣子见到皇帝使者,只是肃立听旨便是,用不着什么换朝服,摆香案,跪下接旨。那使者朗声说道:皇上宣平南公主见驾。


阿紫道:是拭了眼泪,跟着那使者去了。


萧峰瞧着阿紫的背影,心想:这游坦之对她钟情之深,当真古今少有。只因阿紫情窦初开之时,恰和我朝夕相处,她重伤之际,我又不避男女之嫌,尽心照料,以致惹得她对我生出一片满是孩子气的痴心。我务须叫她回到游君身边,人家如此待她,她如背弃这双眼已盲之人,老天爷也是不容。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不再听闻,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


皇上叫阿紫去干什么定是要她劝我听命伐宋。我如坚不奉诏,国法何存适才在南郊争执,皇上手按刀柄,已启杀机,想是他顾念君臣之情,兄弟之义,这才强自克制。我如奉命伐宋,带兵去屠杀千千万万宋人,于心却又何忍何况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若听到我率军南下,定然大大不喜。唉,我抗拒君命乃是不忠,不顾金兰之情乃是不义,但若南下攻战,残杀百姓是为不仁,违父之志是为不孝。忠孝难全,仁义无法兼顾,却又如何是好罢,罢,罢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我挂印封库,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却又到哪里去莽莽乾坤,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


他提起牛皮酒袋,又喝了两口酒,寻思:且等阿紫回来,和他同上缥缈峰去,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再作计较。


阿紫随着使者来到御营,见到耶律洪基,冲口便道:皇上,这平南公主还给你,我不做啦


耶律洪基宣阿紫来,不出萧峰所料,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听她劈头便这么说,不禁皱起了眉头,怫然道:朝廷封赏,是国家大事,又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岂能任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一向因萧峰之故,爱屋及乌,对阿紫总是和颜悦色,此刻言语却说得重了。阿紫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耶律洪基一顿足,说道: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真不成话


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皇上,为什么事恼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唬哭了说着环佩叮当,一个贵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眼波如流,掠发浅笑,阿紫认得她是皇帝最宠幸的穆贵妃,便抽抽噎噎的说道:穆贵妃,你倒来说句公道话,我说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骂我呢。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多时不见,阿紫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见秀丽,向耶律洪基横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吧。


耶律洪基一拍大腿,道:胡闹,胡闹我封这孩子,是为了萧峰兄弟,一个平南大元帅,一个平南公主,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哪知萧峰不肯做平南大元帅,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是了,你是南蛮子,不愿意我们去平南,是不是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


阿紫道: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你平东也好,平西也好,我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姊夫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齐问:为什么阿紫不愿详说其中根由,只道:我姊夫不喜欢我,逼我去嫁给旁人。


便在这时,帐外有人轻叫:皇上耶律洪基走到帐外,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那人低声道:启禀皇上:萧大王在库门口贴了封条,把金印用黄布包了,挂在梁上,瞧这模样,他他他是要不别而行。


耶律洪基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他还当我是皇帝么略一思索,道:唤御营指挥来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耶律洪基道:你率领兵马,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又下旨:传令紧闭城门,任谁也不许出入。他生恐萧峰要率部反叛,不住口的颁发号令,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


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马蹄杂沓,显是起了变故。契丹人于男女之事的界限看得甚轻,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耶律洪基道:陛下,出了什么事干么这等怒气冲天的耶律洪基怒道:萧峰这厮不识好歹,居然想叛我而去。这厮心向南朝,定是要向南蛮报讯。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秘密,到了南朝,便成我的心腹大患。穆贵妃沉吟道:常听陛下说道,这厮武功好生了得,倘若拿他不住,给他冲出重围,倒是一个祸胎。耶律洪基道:是啊吩咐卫士:传令飞龙营、飞虎营、飞豹营,火速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御营卫士应命,传令下去。


穆贵妃道:陛下,我有个计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耶律洪基点头道:却也使得。此事基成,朕重重有赏。穆贵妃微笑道:但教讨得陛下欢心,便是重赏了。陛下这般待我,我还贪图什么


御营外调动兵马,阿紫坐在帐中,却毫不理会。契丹人大呼小叫的奔驰来去,她昔日见得多了,往往出去打一场猎,也是这么乱上一阵,浑没想到耶律洪基调动兵马,竟然是要去捉拿萧峰。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心乱如麻:我对姊夫的心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他竟间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我我宁死也不去,不去,不去,偏偏不去心中这般想着,右足尖不住踢着地毡上织的老虎头。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肩头,阿紫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只听她笑问:小妹妹,你在出什么神在想你姊夫,是不是阿紫听她说到自己心底的私情,不禁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小妹妹,男人家都是粗鲁暴躁的脾气,尤其像咱们皇上哪,南院大王哪,那是当世的英雄好汉,要想收服他们的心,可着实不容易。阿紫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穆贵妃又道: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比我长得美丽的,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可也不知有多少。皇上却最宠爱我,一半虽是缘份,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小妹子,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不用发愁。待我跟皇上回上京去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到圣德氏去求求那位高僧,他会有法子的。


阿紫奇道:那老和尚有什么法子穆贵妃道:此事我便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你得发个誓,决不能泄漏秘密。阿紫便道: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贵妃沉吟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重大,你再发一个重些的誓。阿紫好我要是泄漏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姊夫亲手一掌打死。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也有些甜蜜。


穆贵妃点头道: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掌打死,那确是比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这我就信你了。好妹子,那位高僧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我向他跪求之后,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叫我通诚暗祝,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一瓶。那男人便永远只爱我一人,到死也不变心。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这还剩下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紧紧握在手中,唯恐跌落。其实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便掉在地下,也不打紧。


阿紫既惊且喜,求道:好姊姊,给我瞧瞧。她自幼便在星宿派门下,对这类蛊惑人心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穆贵妃道:瞧瞧是可以,却不能打翻了。双手捧了瓷瓶,郑而重之的递过去。阿紫接了过来,拔去瓶塞,在鼻边一嗅,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塞上木塞,用力掀了几下,只怕药气走失,说道:本来嘛,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可是我怕万一皇上日后变心,这圣水还用得着。


阿紫道: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之后,便对你永不变心了穆贵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知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否则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皇上就算对我不变心,却也要分心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阿穆,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穆贵妃笑道:来啦匆匆奔去,嗒的一声轻响,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竟然没有察觉。


阿紫又惊又喜,待她一踏出帐外,立即纵身而前,拾起瓷瓶,揣入怀中,心道: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另外灌些清水进去,再还给穆贵妃,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当即揭开后帐,轻轻爬了出去,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


但见王府外兵卒众多,似是南院大王在调动兵马。阿紫走进大厅,只见萧峰背负双手,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似是老大的不耐烦。


他一见阿紫,登时大喜,道:阿紫,佻回来就好,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不得脱身呢。咱们这就动身,迟了可来不及啦。阿紫奇道:到哪里去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皇上又为什么要扣住我


萧峰道:你听听两人静了下来,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东南西北都是如此。阿紫道:干什么你要带兵去打仗么


萧峰苦笑道: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皇上起了疑我之意,要来拿我。阿紫道:好啊,咱们好久没打架了,我和你便冲杀出去。萧峰摇头道:皇上待我恩德不小,封我为南院大王,此番又亲自前来,给我加官晋爵。此时所以疑我,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说我萧峰忘恩负义,对不起人。阿紫,咱们这就走吧,悄悄的不别而行,让他拿我不到,也就是了。


阿紫道:嗯,咱们便走。姊夫,却到哪里去萧峰道:去缥缈峰灵鹫宫。阿紫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我不去见好丑八怪。萧峰道:事在紧急,去不去缥缈峰,待离了险地之后再说。


阿紫心道:你要送我去缥缈峰,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只要你对我倾心,自会听我的话。若是迁延,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当下说道:也好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


匆匆走到后堂,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又倒入大半碗酒,心中默祷:菩萨有灵,保佑萧峰饮此圣水之后,全心全意的爱我阿紫,娶我为妻,永不再想念阿朱姊姊回到厅上,说道:姊夫,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这一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萧峰接过酒碗,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脸色又是兴奋,又是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阿朱对我十分倾心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唉,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倾心当即将大半碗酒喝了,问道:你取了衣服没有


阿紫见他喝了圣水,心中大喜,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吧


萧峰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包中装着几件衣服,几块金银,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携着阿紫的手,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一探,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萧峰藏身门后,一声咳嗽,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萧峰伸指点出,早将二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阿紫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弓腰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举矛致敬。


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反映照耀之下,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什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萧峰道:快走拉着她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道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两人行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将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八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心下已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的在后呐喊追赶。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


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先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倘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左手一伸,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门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


他揽住阿紫的腰,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揽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阿紫大惊,叫道:姊夫,你怎么了萧峰全身痉挛,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哪知不运气倒还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萧峰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萧峰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萧峰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向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远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速速投降。


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阿紫,你快快设法逃命去吧。阿紫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萧峰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阿此喜道:当真转身将萧峰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萧峰却是特别魁伟,阿紫负着着他站起身来,萧峰仍是双足着地。便在这时,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萧峰,不敢迫近。


萧峰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吧阿紫哭道:不,不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将他杀了。萧峰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噪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什么契丹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时日无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契丹武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萧峰,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阿此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间却又怅怅,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得萧峰如此说,又见阿紫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也好,逃生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萧峰前行。


第四十九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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