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如果我失败了,你寻个机会逃吧。”
黄公公一听,直接跪在地上,凝重道:“当年奴才是受过贺夫人的恩惠才活下来的,若不是贺夫人当年进宫参加宴会替奴才说了句公道话,奴才早就被冤死了,死了还要背个偷拿主子东西的臭名声。现在奴才又有幸服侍少爷,少爷若……若不幸,奴才绝不苟活,也不会让奴才这条贱命落在旁人手里,让人套出话来。”
听到黄公公的话,贺续兰闭上了眼,但闭上眼并非宁静,他一闭眼,眼前仿佛又重现五年前贺府被血洗的样子。
黄公公看见贺续兰的样子,心里着急,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年到这段时间,贺续兰情绪就会大变,尤其是今日。
五年前的今天,贺家满门被杀,除了成为君后的贺续兰。
黄公公从贺续兰进宫起,就在贺续兰身边伺候,这几年里,他始终记得那一日贺续兰的样子——
贺续兰神情恍惚地坐在满地的血水里,旁边整整齐齐摆着七十八具尸体。贺府上下,没有活口,连帮厨身边带着的小孙子也惨死在那夜。
而贺府被灭门的事情,在上京连点水花都没掀起来。因为在外人眼里,贺家人是举家搬迁,离开上京了。纵使有人感到奇怪,可谁敢随意议论。
*
见贺续兰如此,黄公公没有再多言,待又听到外面的打更声,他悄然退下去,但很快行色匆匆回来。
“太后,小华子说东暖阁半个时辰前就没动静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贺续兰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末了。”
贺续兰放下手,起身往外走。
正如黄公公所说,此时的冬暖阁非常安静。这种安静让贺续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皱了下眉,让黄公公开门。
门一开,他就看到抱着腿坐在地上的雪芽。
雪芽听到动静,回了头。他明显哭过,眼睛红通通的,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看到贺续兰的时候,他立刻想站起来,可还未站起来,人又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贺续兰神情微变,连忙把人从地上抱起。
抱起后,他发现雪芽一直在抖。
雪芽抓着贺续兰的衣服,什么话都没说,明明才重重摔了一跤,却没哭,只是身体在抖。以他的性子,十分反常。
一旁的黄公公也看出不对劲,“要不要请太医?”
“去请。”贺续兰抱着人大步往寝殿走。
回到寝殿,贺续兰将人放在榻上,轻轻喊了好几声,雪芽的目光才转到他脸上。雪芽眼神茫茫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而等贺续兰想握住他手时,他飞快地缩进角落。
贺续兰顿住,半晌,又喊了雪芽一声,“雪芽?”
可这声刚出口,他就看到雪芽双手合十,作求饶状,呜咽着说:“我错了……妈妈不要关我,我再也不敢了……”
贺续兰知道青楼楚馆的老鸨被自己手下的人叫做妈妈。他看着角落里不断求饶的雪芽,第一次意识到他做错了。
贺续兰抿了下唇,也上了榻,他强行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不断轻抚着雪芽的背,“雪芽,不关你,我不会再关你了。”
雪芽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自己还在那个黑屋子里。无论他怎么叫人,都没有人理他,周围黑漆漆且静悄悄,连老鼠都没有。
如果有老鼠陪他,他都不会那么害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去,也不知道关他的人什么时候能消气。
第六十五章
太医来的时候, 雪芽情况也并未好转,贺续兰一碰他他就抖,抖得很厉害, 而且一直哭, 贺续兰怕他哭晕过去, 只能松开。
贺续兰无法对太医直言说是雪芽生病, 只能说是自己先前突然惊醒, 宫人唤他他却听不到,脑海里还浮现出一些不好的画面。
李太医沉吟道, “太后多半是被魇住了, 微臣先替太后诊脉再开方子。”
“不用了, 你直接开方子就是。”贺续兰强调,“一定要对身体无害的, 以宁神静心为主。”
等李太医开的药煎好, 已快接近卯时。雪芽仍然缩在床角抱着腿,拒绝贺续兰的接近, 几乎是贺续兰稍微靠近一点, 他就求饶。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旁的黄公公见这般情形, 忍不住说:“要不奴才来试试吧。”
贺续兰看黄公公一眼, 没抱什么希望地将药递过去。
黄公公端着药凑近床边,用往常一般哄孩子的声音,“雪芽,把药喝了好不好?喝完我们就赶紧睡觉,外面天都要亮了。”
雪芽不说话。
黄公公叹了口气, “这药待会凉了,又要重新煮, 重新煮过的药更是最苦的。那苦的啊,能把舌头都苦掉。”
贺续兰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又说:“公公我刚进宫的时候,有个玩的好的,他就不爱喝药,可生病就要喝药啊,他一直不喝,后面病倒在床上,天天跟药罐子过日子,一日三餐全是药。他虽然会吃甜食,可舌头都被药弄坏了,吃什么都是苦的。”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黄公公见势连忙把药递过去,他勺起一勺药,“我们不喝多了,就喝几口。”
他说几口,却是几口又几口,雪芽喝了半碗后,死活不愿意再喝。黄公公不由看向贺续兰。
贺续兰沉默一瞬,说道:“那就不喝了。”
“那奴才把药端下去,对了,奴才今日想跟太后告个假,休息一日。熬了一宿,奴才这把老骨头熬不住了。”黄公公非常警觉,喂了药就溜之大吉。
殿门打开又合上。
贺续兰隔着纱帐看着还缩在床角的雪芽,垂眸无言。直到东方将白,他才重新开口道:“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将你关起来。雪芽,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