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怎么了郝老刀眼前一黑,双脚用力踩住马镫才勉强将心神稳定下来。刚才为了救张金称,他一直没顾得上管自己的林字营安危,如果老巢不幸被乱军捣毁了,自己今后在巨鹿泽也就失去了直着腰说话的资本。
是,是杜,杜七当家小头目傅易书偷偷看了一眼紧跟郝老刀身边的杜疤瘌,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有人围攻咱们的老营,是杜七当家驱散了贼人。然后杜七当家就把能上马的弟兄们都带走了,先破了方字营,然后又端掉了豹字营,现在她跟姓程的两个带着弟兄们去端金字营了,张堂主怕出麻烦,特意派小的来打探主营的情况。
知道了郝老刀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关门弟子杜鹃问都不问就将自己麾下的弟兄胁迫带走,但好歹她替自己保住了老窝。歪头看了一眼杜疤瘌,郝老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话有几分是真:七当家是我的弟子,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走,带我去金字营,说不定能给小丫头帮上忙
唉傅易书狐疑地看了自家寨主一眼,重新跳上坐骑。他能看出来,郝五当家并没有因为杜七当家越俎代庖而生气。但这不符合巨鹿泽的规矩,按规矩,除了张大当家本人,其他任何头领没有资格调动本部以外的一兵一卒。
鹃子,鹃子也是真着了急杜疤瘌脸上觉得讪讪的,低声向郝老刀解释。
你养了个好女儿郝老刀耸了耸肩膀,笑着回应。不待对方说话,又快速补充,女婿也不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儿,比武场上却能轻松打败刘老八
他,他那是凑巧。杜疤瘌虽然脸上感觉到有些别扭,心里却非常高兴。先保住自己的本钱,然后再趁乱抢了郝老刀的兵马,接着一鼓作气连毁两家大寨。即便在主营之中的战斗最后以刘老八的胜利而告终,女儿也稳稳地站据了不败之地。这种聪明且果断的举措,换了自己,当时肯定做不出来
什么凑巧三个多月来他炼了不下十种兵器,其中没一件是横刀郝五当家嘴上愤愤不平,脸上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赞赏,比武场上,他把兵器一亮,我就知道老八要吃亏。不说别的,就是这份隐忍本事,十个老八都比不上一个程名振
那倒也是杜疤瘌低声回应。四当家王麻子的金字营所处方位与他的义字营盘紧挨着,既然女儿带人奔金字营去了,自己就没必要再为义字营的安危担心。索性好好跟五当家唠唠,也省得他过后找年青人的麻烦。
从一开始,他就存心让所有人轻视他。把老八耍得团团转郝老刀滔滔不绝,一边分析一边不住摇头,这小子,心机之深,我这么多年没见过第二个。行事之果断,也是我平生仅见。三哥你记得没有,当时在运河上,他给大当家出主意打王世充埋伏时,居然犹豫都没犹豫。仿佛他早就是咱们的人,根本与后边的追兵没一点联系般
这句话,杜疤瘌可就不爱听了。程名振做事的确有些过于干脆,干脆得让自己这个老江湖有时候都直犯傻。但他也是被逼到那一步的,若是当初他不给张大当家出谋划策,弟兄们还不把一肚子怨气全发泄到他身上
想到这,杜疤瘌笑了笑,大声解释道,他不是说过么,他那个兵曹,是临时赶鸭子上架。根本做不得真说不定程县令让他一个没根没基的人当兵曹,就是为了应付咱们。要我看,这小子从一开始就跟咱们巨鹿泽有缘
我倒更相信驼子的话没等杜疤瘌说完,郝老刀大声打断。紧跑进步,别让鹃子和四哥之间起了误会。真打起来,四哥肯定吃亏
鹃子才不会仗着人多欺负老四呢杜疤瘌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在泽地上扬起一串泥水。他依旧在为女儿和未来的女婿而感到自豪。这样的年青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至于孙驼子算得那个命格,要卦象真是准,他还用整天佝偻着腰么
由于距离主营稍远,道路两边的景象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凄惨。间或还有尸体躺在污水中,但因为数量不足,已经无法再将冰冷的湖水染成红色。几名被打散了的残兵听到人喊马嘶,吓得一溜烟钻进芦苇丛,更多的散兵游勇却是笑呵呵地迎上来,连声向杜疤瘌打招呼。
三当家见过三当家他们不是杜疤瘌的嫡系属下,脸上的尊敬却丝毫不像作伪。郝老刀看得有些嫉妒,带住马头,用刀尖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刚才跟在七当家身后平叛,都受了些伤。被问到的人毫无畏惧,笑着指了指还在流血的大腿,七当家说让我们先去她的营地门口集结,今后就可以跟着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这一手,可被张大当家逼迫众人缴纳投名状的办法高明多了。无论原来跟着谁,只要参与了平叛,就有功无过。郝老刀可以想象,刘肇安等人麾下的喽啰们在走投无路时听到这句承诺会做什么选择。可以说,仅凭着这一句命令,杜鹃已经彻底瓦解掉了叛乱者的军心。
这种高明的手段,显然也不是杜鹃自己能想出来的。郝老刀又看了一眼杜疤瘌,却被对方脸上毫无掩饰的得意憋得气结。看到韩六爷了么他存心给杜疤瘌添堵,大声向散兵游勇们追问。得出的答案却更令他沮丧,喽啰们想了想,七嘴八舌地回应道:姓韩的贼人跟杜当家打了一场,没占到便宜,向苦菜洼子那边下去了。
姓韩的自不量力,想跟程爷伸手。被程爷一箭射瞎了xx眼。若不是程爷不熟悉泽中的道路,肯定能把姓韩的生擒活捉喽啰们尊重强者,对接连打败两位当家人的程名振深感佩服。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郝老刀只好憋着气继续赶路。杜疤瘌紧随其后,高兴得直想唱歌。二人又向前走了片刻,眼前视野骤然开朗。一块相对整齐的河州之上,四当家王麻子带着两千多号人,气势汹汹地迎了过来。
四哥。你看到鹃子没有大当家正在主营等你去合兵,鹃子在哪怎么没见他跟你一块儿唯恐彼此之间发生误会,郝老刀跃马上前,大声表明身份。
两个小王八蛋提及两个年青人,王四当家脸上的麻子全给气成了青黑色,不顾自己的长辈身份,破口大骂。猛然间,他在郝老刀身后看到了杜疤瘌,已经说出的话却再无法收回,顿了顿,气哼哼地补充道:两个小混蛋急着立功,带着锦字、林字和义字三营弟兄杀奔苦菜洼子去了。我劝他们先跟大当家汇合了再去,他们根本不听哼,如果吃了亏,可不能怪我这当长辈的没提醒他
两边儿都差不多是三个营的弟兄,鹃子还能吃什么亏杜疤瘌知道王麻子肯定是想从杜鹃手里争夺队伍的主导权未果,所以才站在这里赌气。上前几步,笑呵呵地回应。
老实说,杜鹃麾下只有锦字营还算完整,林字营和义字营只能各算小半个。特别是义字营,其中精锐都被杜疤瘌事先埋伏在主营中帮张金称设陷阱,留守老巢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但现在杜鹃乘大胜之威,而刘肇安、韩建纮、杨公卿、王当仁四个手中士卒虽然多,却已经是丧家之犬,所以双方交手的结果几乎是明摆着的,任是刚出道的新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哼见杜疤瘌如此护短,王麻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当家可是说了,让咱们聚齐了弟兄,再一块找老八算账鹃子和姓程的却自己冲上前去,这算什么把大当家的话放在了哪里
此话颇为恶毒,令杜疤瘌不得不担心。正恼怒间,郝老刀却不愿意再起什么龌龊,插在两个人之间,大声说道:嗨。大当家说这话时,鹃子又不在场,怎能怪得了她自古将在外,还有个军令有所不受呢。更何况鹃子她也是怕耽误战机以咱们大当家的心胸,肯定不会跟她计较
哼,你们fù_nǚ 师徒王麻子满嘴酸味,却不得不顺着郝老刀给的台阶向下爬。此战之后,杜氏fù_nǚ 已经隐隐成了巨鹿泽中除张金称之外的第二大势力,旁边又有一个鬼精鬼精的程名振帮忙出谋划策。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得罪了他们,实在是得不偿失。
四哥要不你先派几个人给大当家送个信儿,就说情况有变,战机耽误不得。然后跟我们一道去赶鹃子,说不定还能给她帮一下忙见王麻子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郝老刀笑着解劝,鹃子是咱们大伙的晚辈,她立了头功,咱们几个的脸上还不都有光么总不能跟个孩子计较没完,让人笑话咱们没有当长辈的模样
听了这话,王麻子即便心头再窝火,也无法再端着个脸子。向地上啐了一口,悻悻骂道:谁想跟他们争功来着我是觉得此风不可涨不过鹃子也是年纪青,锐气十足。走,咱们跟上瞧瞧去,未必能帮上什么忙,给她助助威,摇摇旗子也好
说罢,命麾下喽啰与郝、杜两个的部属合并于一处,迤逦向苦菜洼附近赶。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沿途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每每经过岔道口,总有几名打着锦字旗号的喽啰从芦苇后钻出来,主动给众人指明正确的去向。
郝老刀看得稀奇,忍不住又带住坐骑,低声向指路人询问,谁安排你们这样做的,是姓程的么
是程爷给杜当家出了主意,然后杜当家安排下来的。喽啰们回话的语气中,对程名振极为推崇。程爷说待会儿肯定有援军追过来,而杨公卿必然会边战边逃。所以七当家特意安排了我们给诸位老当家引路
这个机灵鬼郝老刀现在只后悔自己怎么没本事养个漂亮女儿,看着杜疤瘌满脸羡慕。杜疤瘌心里却愈发受用,不停地催促道,快去,快去,去得晚了,可能连战事的尾巴都赶不上了
王麻子闻听此言,不住地撇嘴。心里却唯恐此话当了真,让自己连半点功劳都得不到。不断催促麾下的弟兄们加快脚步。好不容易杀到了苦菜洼,除了一地的尸体外,却连半个叛匪都没看见。
大伙这回有了经验,赶紧从岔道口找来杜鹃留下来的向导。一番催问过后,只听锦字营的喽啰们得意洋洋地说道:七当家和程爷两个,连破杨公卿三垒,然后追着贼人的脚步向黄莲荡那边去了。您没看见咱们押俘虏的弟兄么,咱们死伤不到一百,却生擒了敌军足足一千三百多人
估计押俘虏的人是抄了近路到了这个时候,王麻子再也没功夫计较喽啰们的嚣张了。他本以为两个少年愣头愣脑去追杀叛军,即便获胜,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万万没想到杜鹃今天走了狗屎运,居然怎么打怎么顺。早知道这样,自己又何必坚持带人去与大当家汇合弄得现在只有跟在别人身后吃屁的份儿,半点功劳星儿都难看得见。
顺着锦子营喽啰们所指明的方向,三位当家人率众继续紧追。赶到了黄莲荡,却又扑了一个空。战斗早已结束,只有零星的尸体,说明叛军曾经在这里与杜鹃等人交过手。
大队人马继续前行,从黄莲荡追到野鸭湖,又从野鸭湖追到响沙滩,依旧没能赶上叛军溃败的脚步。沿途倒是遇到了几波押着俘虏的锦字营弟兄,个个胸脯挺得笔直,唯恐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脸一般。
冬天的太阳落山得早,转瞬夜至,杜、王、郝三位当家怕夜间举火赶路点燃了整个泽地中的干枯芦苇,只好找了个宽阔的河洲,先扎营休息。一整夜却谁也没能睡好。有人担心自己没油水可捞,有人担心女儿女婿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第二天早晨起来,个个眼睛黑得如熊猫一般。
上午行军时又遇到了几伙负责指路的喽啰,从他们口中,杜疤瘌得知女儿和女婿昨夜顶住了叛军一次反击,并且颇有斩获。然后又陆续得知叛军在接连失败之下,已经鼓不起转身迎战的勇气,每见锦字,望风而逃。剩下的仗,即便换个傻子来指挥,也不会再输掉了。杜疤瘌心中好生得意,连冬天的残荷看在眼里都成了风景。零零落落,每一片都可以入诗。当然,前提是他先学会写字。
到了傍晚的时候,王麻子心里虽然嫉妒,也不得不跟着郝老刀一道佩服杜疤瘌养了个争气女儿。我早就看出来姓程的小子不简单当时鹃子收留他,那些没见识的家伙乱嚼舌头根子,被我一通好骂。看见没,这才是懂得带兵打仗的人做的事儿,咱们以前打的那些仗,比起来简直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嗯,已经追了两天,再追就追出巨鹿泽了。老八和老六他们两个,唉郝老刀叹息着摇头。虎落平阳被犬欺,失去了地盘,又失去部众,韩建纮与刘肇安两个纵使能逃得性命,也只剩下了在别人麾下当喽啰的资格。绿林是个狼群,每一头年青公狼的崛起,都踩在前一代老狼的尸骨之上。今后,巨鹿泽中最引人瞩目的公狼必然是程名振,无论张大当家愿意不愿意,结果都必然如此。
如果张大当家一个念头猛然涌入心中,令郝老刀不寒而栗。据他所知,张大当家并不是个有肚量的人物。程名振崛起的太快,根基又实在太单薄
刹那间,干枯的芦苇丛在夕阳下摇曳如火海。血光、火焰,周而复始,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他咧开嘴巴,难过地叹气。猛然,又看见一匹战马远远地从火海之间快速冲了过来。
鹃子郝老刀心里一紧,大声惊叫。紧跟着,身边刮起一阵风,杜疤瘌已经策马迎了上去。
是杜鹃,这孩子一个人先回来了。马背上挂着几颗人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委屈。爹看见父亲关切的目光,七当家哽咽一声,如同一个寻常小女儿般跳下坐骑,抱着马脖子抽泣了起来。
怎么了,你打败仗了杜疤瘌吓得汗毛倒竖,拉着女儿的胳膊问道。
没有杜鹃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我把老八砍了,其他人都撵出了巨鹿泽
那你哭什么杜疤瘌长出一口气,笑着抚摸女儿的头发,累了担心阿爷了还是受伤了损失些弟兄无所谓,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
闪边上去,你这老杀才虽然心里有一点儿不满,但对于徒弟的关心,郝老刀一点儿都不比杜疤瘌少,你没看见老八的脑袋挂在马鞍子后么怎么可能是败仗鹃子,其他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们走丢了还是走得慢
后边杜鹃向来处指了指,双肩抽搐,看上去要多软弱有多软弱。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隐隐看到旌旗在苇丛后招展。那是一支得胜之师,脚步轻快,精神抖擞。
姓程的欺负你了王麻子的想法最下流,却与现实贴得最近。大伙这才发现程名振没有跟杜鹃走在一起,而往日,即便他想走开,杜鹃也会紧紧缀在其身边。
姓程的受伤了郝老刀惊呼。快,快派人送信给孙驼子。他有本事给人救命。缺什么药,都可以我营里边找
不是杜鹃依旧在抽泣,哭声却一点点变小。压抑的悲伤令几位老土匪愈发着急,七嘴八舌地问道,那是什么那小子呢,让他过来,我们亲自审问他
一边说,老不羞们一边互相使眼色。既然没打败仗,没人受伤,杜鹃也没受轻薄,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小两口么,勺子何时不碰锅沿呢。上一代人磕磕绊绊,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走了杜鹃收起眼泪,以极低的声音回应。话音却如同一道炸雷,令所有听到的人愣在当场。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杜疤瘌气得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厉声质问。女儿对姓程的心有所属,他一直看在眼里。自己虽然没明确表示过支持,却希望女儿能牢牢抓住近在咫尺的幸福。
没有回应,他看到的是一张疲惫且绝望的脸。从小到大,女儿从来没这样让他心疼过。那种痛,如刀子般扎着他的心,扎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无法站立。他知道,女儿没有阻拦程名振的离开,甚至送别时还会在脸上写着满不在乎。
这就是他的女儿,从小挨了欺负也不肯当着人哭。宁愿摔得头破血流,也要维护身上最后一点微薄自尊的女儿。
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做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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