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敢想敢做,既然决定了,就不在乎其他细枝末节。中军大帐附近的地形都是平时走遍了的,往来巡视的喽啰们也没胆子拦住七当家问问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顺着湖畔小径七拐八拐,转眼间,她已经靠近大帐背后。放慢脚步,踮起鞋尖,如捕食的狸猫般刚要将身体贴上去。耳畔忽听有呼吸声一滞,某个身影在眼角余光外猫在了军帐侧面。
谁玉面罗刹杜鹃再不顾害羞,伴着一声低喝,将腰间横刀抽在了手里。军帐侧面的人也被吓了一跳,迅速向前窜了几步,然后又迅速跑了回来,一边举手做投降状,一边低声祈求,别,别嚷嚷。是我,七当家,是我
杜鹃凝神细看,不是自己帐下的堂主王二毛又是哪个。又好气,又怕羞,快步走过去,将刀背架在他脖子上,板着脸继续审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偷听军情么都听到了什么,给我如实招来
我,我,姑奶奶,您能不能小点儿声王二毛急得连连作揖,膝盖差点就跪在地上。别把里边的人惊动了,他们讨论你的嫁妆多少呢一旦发觉咱俩搭伙偷听,您不打紧,我肯定跑不了一顿板子
谁跟你搭伙偷听了。我是过来巡视的七当家杜鹃气得顿了顿脚,低声反驳。
行,行。您巡视的,我偷听了。我偷听到了什么,您可一句都不关心王二毛知道杜鹃不会伤害自己,涎着脸回应。
闻听此言,杜鹃的脸腾地一下又红成了紫茄子,将刀背向下压了压,竖起眼睛道:还敢顶嘴,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把刀刃反过来切
别切,别切,我肯定一个字都不落您先将刀收了,咱们边听边说。我还等着听下文呢王二毛连连讨饶,作揖不止。
说来也怪,七当家杜鹃收拾得了任何属下,就是拿王二毛这疲懒家伙没办法。见对方死乞白赖,只好将刀收回鞘内。王二毛见对方让步,也不敢做得过分,将头向前探了探,俯在杜鹃耳边说道:你走之后,他们一直再恭喜小九哥。然后张大当家说不能光说不炼,让大伙都出点血。他自己从主寨拨了两千青壮丁口,归入小九哥名下壮大声势。二当家许了两套家具,外加十头耕牛。六当家许了三十头猪,二十头羊
他记性颇佳,三言两语将各寨给的聘礼介绍了个清楚。然后将头又贴到帐壁上,一边听,一边低声解释,刚才好像有人笑话王四寨主的礼物太轻,他不太高兴。正吵闹着,你就跑来了,害得我没听清楚后边说了什么
还怪起我来了玉面罗刹又好气又好笑,你听这些干什么又不是给你的
我,我不是帮你和小九哥听了么王二毛理直气壮,用力摆手示意杜鹃不要给自己添乱。
赶快滚,别让其他人发现你杜鹃上前,用力扯住对方胳膊,向外拉去。营里边刚刚重申的军法,你小九哥亲自参与制定的,你居然也敢违反快走,晚了被人看见就来不及了
连扯两下,对方却纹丝未动。杜鹃心里不觉有些冒火,瞪起眼睛追问,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王二毛的头慢慢转回来,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祈求,七,七当家。你,你让我听完行不行,听完之后,随便你处置。他们
你到底要听什么杜鹃被王二毛的表情弄得一愣,松开急切地追问。
记忆中,她从没见过王二毛如此认真过。对方总是疲疲懒懒的,哪怕是天塌下来,也很少发什么愁。而今天,往常他熟悉的那个王二毛却不见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少年人,果决中透着某种执拗。
你到底要听什么,作死也不知这个作法见对方不肯正面回答,杜鹃把语气放缓了些,继续追问。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可是也不好替你说话
我前天求过柳儿夫人王二毛被逼无奈,目光向周围扫了扫,低声回应。她答应在大当家面前替我说话,将周宁那小丫头赏给我。昨天她派人告诉我,大当家已经许了,今天可能就会在议事时说起。现在还没提到,但一会儿肯定会提到的。夫人她是个好人,不会骗我,九嫂,你也别赶我走我只听个头,心里也就踏实了
踏实个屁被九嫂两个字叫得心中一软,杜娟伸出手,狠狠给了王二毛一个爆凿,我和你九哥都替你盯着呢,还能跑到别人手去要听你就蹲下身子听,我替你挡着。如果有人过来,你赶紧跑
唉,唉王二毛得偿所愿,连连点头。谢谢九嫂。我听到什么,立刻都告诉你说罢,将耳朵往帐壁上一贴,神情居然是少有的专注。
对于军帐里边的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们正在说些什么,杜鹃心里比王二毛还好奇。左右看看发现没有注意到自己,干脆把耳朵贴过去,跟王二毛一道听了起来。反正如果有人恰巧巡视经过,就立刻装作两个人在讨论军务。至于七当家跟自己麾下的王堂主到底讨论的是何等机密,谅一般人也没胆子过问
军帐内,关于如何操办程名振和杜鹃两人的婚事问题的讨论已经进入了尾声。大伙都认为,婚礼不能弄得太潦草了。毕竟涉及到巨鹿泽九位寨主中的四位,如果婚事办得过于寒酸,传出去后会被江湖同道笑话。但具体奢华到什么规模,众寨主的意见却很难达成统一。按程名振的个人想法,把堂主以上头目叫道主寨吃喝一顿,再给所有喽啰没人放三天假,已经是给大伙添麻烦了。但杜疤瘌和郝老刀两个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希望张金称给周边相邻的几个绺子也撒一些请柬,邀请一些江湖同道前来观礼,顺便让大伙增进一下感情,以图共同对付官军的进攻。而整座中军帐内嗓门最大的是四当家王麻子,大概刚被敲了竹杠,心里有些不舒服的缘故吧,他的话听起来总像带着挑拨的意味:那怎么行七当家、九当家还有三哥和老五,四个寨子的部众加起来已经超过了咱们巨鹿泽的一半儿别人就是不给大当家面子,还能不给咱巨鹿泽面子么该请,该请,不但要向周围的几个绺子打声招呼,即便是豆子岗那边,也应该说一声,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巨鹿泽的后起之秀
老四,你这话什么意思杜疤瘌一直很忌讳别人误解自己赶着嫁女儿的用心,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追问。
王麻子向后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脸,不断地解释:没,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啊论武艺,比不上老五。论智谋,也赶不上九当家。也就是靠着当年的情分,才厚脸皮坐上一把交椅罢了。再者说了,将来我这把老骨头,还靠着小辈们养活呢当然愿意让他们多风光风光,自己脸上也好看不是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愈发坐实了杜家fù_nǚ 翁婿势力过于庞大,已经威胁到泽地内部平衡的罪名。气得杜疤瘌抡拳上前,就准备打他个满脸桃花。旁边的郝老刀和程名振两个见势头不妙,赶紧冲过去,一人一支胳膊,将三当家杜疤瘌给架了起来。
三当家,三当家,您别生气。四当家是跟咱们开玩笑的明知道王麻子别有用心,程名振还是不得不先想方设法平息杜疤瘌已经烧上脑门的怒火。去年秋天那场火并之后,杜家fù_nǚ 所掌控的力量的确已经在事实上威胁到了张金称的大当家地位。如果杜疤瘌再不知道收敛的话,早晚有一天会步上孙安祖和刘肇安两个的后尘。
傻小子,你怎么还叫他三当家郝老刀轻轻踹了程名振一脚,笑着教训。趁着转身的功夫,用眼角的余光向张金称所在位置挑了挑,示意程名振想办法打消张金称的疑虑。
呵呵,这不是在中军帐内么出了中军帐,才能论私,在大当家面前,晚辈只能先公务,后家事程名振一边讪讪地笑着,一边将自己不称呼杜疤瘌为岳父的理由清晰地解释给军帐中所有人听。几个同样对杜疤瘌fù_nǚ 的实力暗生顾忌的寨主乍闻此言,脸上的表情俱是一僵。随即哈哈笑着,七嘴八舌地给争执的双方打圆场。
老四真没出息,不就让你掏了三十吊钱做贺礼么,看你急的,连脑袋都开始发懵了在座之中,除了张金称外,就是二当家薛颂地位最高。笑着拍了拍胡凳扶手,摇头斥责。
六当家孙驼子素与程名振有些交情,偷偷看了看张金称的脸色,低声打趣,四哥平时也是这样,开玩笑不分场合。三哥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如果往心里去了,才是犯傻呢
毕竟身为巨鹿泽的大当家,张金称的心胸远比众人想象得开阔,见众人都忐忑不安地等着自己表态,笑了笑,低声道,本来说得好好的,怎么就扯到别处去了。老四这张臭嘴,早晚得被人拿针线给缝上。老三,你也别跟他计较。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么。要是因为几句玩笑话就让咱们兄弟生分了,那咱们兄弟之间的情意也太薄了吧
我本来就是说个笑话,谁知道三哥他沾火就着王麻子还是不依不饶,撇着嘴,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屁股债般。
行了,老四。你也得改改满嘴跑舌头的毛病了张金称扭头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咱们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谁能离开得了谁想办法将基业做大才是正经就像当年一道出塞,买卖成了,才好分红,没必要现在就各算各的小账
这话一撂下来,众寨主谁也不好意思再争执下去了。讪讪笑了笑,各自落座。怕程名振多心,张金称看了杜疤瘌和王麻子两人一眼,继续说道:老四嘴贱,老三脾气急,我这个大当家遇上事情时反应太慢。咱们大伙都是搭伴儿做小买卖出来的,谁有啥毛病,这多年来彼此心里都清楚。能互相容让一下就容让一下,别害得小辈们难做人。刚才老四的话全是信口胡扯,但其中一句话扯得也有点儿道理。咱们巨鹿泽的将来,还得着落在小辈们身上。毕竟他们年纪轻,学东西学得快。即便不小心摔了跟头,也能爬起来从头开始。
最后几句,已经隐隐点明了要以衣钵相传的意思,不由得闻者不动容。程名振赶紧站起身,断然拒绝,大当家您千万别这么说。属下这条命都是您带着巨鹿泽中兄弟们救的,替您和兄弟们做任何事情都应该。属下这辈子只愿意唯大当家马首是瞻,您只要挥挥手,无论前边是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张金称笑着打断了程名振,很满意少年人的谦卑,但我亲生儿子早已音信断绝多年。老二、老四他们情况跟我也差不多。所以,这份基业早晚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我只不过提前说出来,免得咱们内部再起什么争论。你好好干,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属,属下虽然心中不清楚张金称的话到底有几分为真,程名振依旧被感动得眼角直发热。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不让大当家和诸位失望
这就对了,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金称继续笑着点头,鹃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在她眼里,我就是半个爹。你今后老三是你岳父,我是你半个岳父。这里还有你老婆的一个师父,一个替你治伤裹药救命恩人。大伙里里外外都是一大家子。没必要非分得那么仔细。前一段时间你刚入伙,有些话一时没法跟你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五个老家伙的共同晚辈,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成与不成,自有当长辈的顶着。总不能怕你摔跟头,就不撒手放你走路
原来是觉得我行事过于谨慎经过馆陶县一场磨难,程名振对话外之意的明锐程度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略一琢磨,就猜到了张金称最想得到的回报。关于如何对付官府的围困剿杀,他肚子里的确藏着几点和大伙不太相同的看法。前些日子之所以没有说,一方面是不愿意显得太特立独行,另外一方面,是鉴于新军尚未形成战斗力,这些想法说出来也没有实施的可能。
但今后,显然不能过分隐藏实力了,否则必会惹得张大当家怀疑。虽然于表面上看,张大当家颇有容人之量。但在程名振记忆里,孙安祖和刘肇安的头颅都在树枝上挂着。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正在他犹豫着是不是找个恰当机会,将自己应对官兵的策略汇报给张大当家听的时候,耳边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不行,那个女人是我看中了的。你怎么能赏给一个小毛孩子九寨主前途无量,你怎么重视他,我都没话说。但那小毛孩子有什么本事,我这个寨主还得让着他
程名振被嚷嚷声吵得一愣,回过神来,才发现就在自己沉思的当口,张金称等人已经转移了话题。好像因为分赃不均起了争执,王麻子跳着脚,大声抗议。而杜疤瘌、郝老刀和六当家孙驼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或者抱着肩膀冷眼旁观,或者站在王麻子的对面,一句一句地跟他顶杠。
又不是你王麻子的女儿,你急个什么劲儿。我也跟大当家说过,那小娘皮一看就是个会生养的,刚好给我续香烟。赶着鹃子和小九办喜事儿,我这个老头子也跟着办了。反正都是一家子人,没必要麻烦大伙第二次
我不管你们谁娶媳妇。那女娃我收定了。素来不愿意惹事的孙驼子也转了性,不阴不阳地补充。没嫁人之前,她可以到我那先背背医经。嫁了人,也可以去我那边帮忙抓药。等哪天你们几个老不羞受了伤,也好给你们洗伤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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