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说一个请字,将对方放上山来看看其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心中却又是一寒,暗自思量道:此子向来诡计多端。想当年卢方元便是也一不小心,被他给害得尸骨无存。我若是轻易将他放进来
转念一想,人家已经把帖子送进来了,自己却不敢接待。传扬出去,日后绿林中便再无立足之地。只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有请。打开山门,列队相迎。叫厨子收拾一桌硬菜,别坠了咱们博望山的颜面
你博望山有何颜面房彦藻听得直撇嘴,脸上依旧带着平和地微笑,挡住王德仁的去路,低声建议,大当家是不是慎重一点儿,毕竟咱们瓦岗寨跟窦家军眼下并无邦交。万一有心人把此事传扬开去
他都到我家门口了,我还能往外赶么至于邦交,现在没有,日后还不会有么你替我写一封信给密公,把今天的事情仔细说明。想必密公知道后,也不听容小人胡乱下蛆
连续两度建议被驳,房彦藻脸上很挂不住。退后半步,继续建议道:不劳大当家吩咐,这信,房某自然会写。但大当家是不是在聚义厅外埋伏一批刀斧手。万一那姓程的不识抬举,也好将他一举擒获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心黑王德仁撇了撇嘴,送给房彦藻一个白眼珠。暗藏刀斧手,摔杯为号,是不是你以为我这是摆鸿门宴呢到时候万一传扬出去,知道的人会说我老王当机立断,杀窦建德的信使而明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王胆小心窄,连顿饭都请不起呢先生还是退开吧,这江湖人之间的事情,咱们还得按江湖规矩办
说罢,也不理睬房彦藻如何脸红脖子粗,大步走出聚义厅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他,当我老王是傻子么酒宴上杀人,说得容易。杀完了姓程的,你姓房的拍拍回瓦岗寨领功受赏去也。窦建德正愁找不到茬呢万一他带兵打过来,还不是我老王在这儿顶缸。徐茂公巴不得我早不替窦建德摇旗呐喊就算仗义。隔着一个黎阳,等李密的援军到了,我老王早被人剁成肉酱了届时你们瓦岗军、窦家军算不打不成交,我老王呢,整一个大蒲包,还是傻瓜馅儿的
想到这层,他愈发觉得憋闷,走的步子也越来越大。远远地看见程名振带着四名铁甲侍卫,还有十几个抬着箱子的小喽啰,缓缓上山,立刻扯开嗓子,大笑着迎上前去:程兄弟,今天刮得是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
东南西北风,哈哈,王大哥,多日不见,您老可是越来越富态了程名振大笑,举步相迎。二人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兄弟般抱在一起,彼此拍打后背,接着骤然分开,互相对着施礼:王家哥哥程家兄弟小弟哥哥这厢有礼了
房彦藻看得生气,站在旁边冷冷而视。程名振抬起头来,第二眼便认出了他,于是又笑着躬身,这不是瓦岗寨的房先生么怎么也在博望山上难得又见到先生一回,真是晚辈的福气
他跟王德仁称兄道弟,却对房彦藻执后辈之礼,无形中便将王、房二人拉开了一丝距离。房彦藻是个人精,岂能听不出其中道道当下冷哼了一声,退开半步,平揖相还,在下福薄,怎当得起程郡守的先生我现在奉密公之命辅佐王统领,你还是跟我平辈论交为好
岂敢,岂敢。房先生雅量高致,岂是程某这草莽高攀得起的。不过客随主便,既然先生是此地半个主人,程某就僭越些,称先生一声房公吧
哼房彦藻冷笑,虽然不乐意,也只得接受了这个尊称。毕竟自己是个读书人,跟程名振这蟊贼称兄道弟实在有损身价。况且姓程的此番前来必然有事,没弄明白其真正意图前,没有必要把彼此之间的关系搞得太僵。
这几位兄弟是在下看着好生眼熟早就对房彦藻啰啰嗦嗦不耐烦,王德仁接过话头,冲着雄阔海等拱手。
都是我的好兄弟。听说要拜会王寨主,便一起跟着来了程名振大咧咧地一摆手,向王德仁介绍,又高又黑那个是雄阔海。只高不黑那个是伍天锡。剩下那个白脸小胖子是段清。黑脸宽肩膀是王飞。过来,你等一块见过王当家
雄阔海等人答应一声,齐齐上前向王德仁拱手。把个王德仁唬得向后退了半步,赶紧抱拳相还,,你洺州军有名有姓的豪杰都来了。可真给我老王面子。不敢不敢,我这厢有礼。咱们赶紧进屋去,进屋去吃酒耍子
多谢王当家厚待众人齐声答应,跟在程名振身后一起往里走。只四个人,威势却如同千军万马。看得王家军喽啰个个心跳不止,有人干脆偷偷将手都按到了刀柄上。
还有两百弟兄在山下,我怕他们给大当家添麻烦,就没全带上来一边走,程名振一边有意无意地提起。
有什么麻烦的,甭说两百,即便两千人,我这博望寨也盛得下王德仁不肯输了气势,强挺着脖子回应。来几个人,给山下送酒送肉,管够人家大老远来了,咱们不能不仗义
如此,那就多谢王当家了程名振笑着拱手。
什么谢不谢的。我当年到巨鹿泽中,你们不也是管吃管住么王德仁笑着摇头。回想起当年巨鹿泽之会,突然又不胜感慨,好多年了吧想起来就跟昨天一样张大当家,薛二当家,郝五当家,还有你小程,啧啧
是啊,当年咱们河北群雄在巨鹿泽中指点江山,可真是痛快顺着王德仁的话茬,程名振感慨万千。可惜了,咱们河北群雄自己不争气,总是互相之间争来斗去,白白便宜了外人。否则,什么李仲坚、刘武周、李渊、杜伏威,当初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哪有在咱们面前扎刺的份儿还有那王博、卢明月、朱璨、孟海公,嘿嘿
从北到南,他几乎将天下有名有姓的豪杰数落了个便。唯独不提窦建德和李密。听得房彦藻心痒难搔,忍不住插言道:密公
李法主啊,当年他好像还在东躲呢吧程名振立刻出言将对方的话顶了回去,不过人就得信命。如今密公麾下兵多将广,比起当时,可是鲤鱼化龙了放眼天下英雄,谁人能比密公今日
前半句话将房彦藻噎了半,后半句话又让房彦藻说不出的自豪。李密当时的确被人追得如丧家野一般,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当时自己有远见,认定了李密是天下之主。不是么,换做其他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避李密如瘟疫还恐怕来不及,谁肯不计辛劳地为其四下奔走
说着话,众人已经来到聚义厅前。王德仁做了个请的手势,挽着程名振并肩入内。房彦藻紧随其后,再往后是王德仁麾下的几个亲信将领,秦德刚,贾强邦,周文强之流,与雄阔海、伍天锡等互相谦让着走进。负责抬拜山礼物的小喽啰们没资格入聚义厅赴宴,被单独引到门口的一个小凉亭里,另外摆了两桌。菜色却也是山珍海味,丰盛异常
聚义厅里,众人分宾主落座。王德仁拍了拍手,命亲信先送上美酒。自己举起一盏,笑着劝道:难得贵客光临,小寨蓬荜生辉。请饮此盏,为密公、窦公和天下豪杰寿
为密公、窦公,天下豪杰寿众人轰然答应,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作为半个主人,房彦藻不能无所表示。站起身,找个由头劝了第二盏。程名振将酒喝干。自己站起身,作为客人回敬博望山群雄。众人群起响应,又将第三盏酒一饮而尽。
随后乐师奏乐,美女入内献舞。宾主之间推杯换盏,喝得十分尽兴。待三巡过后,王德仁拍了拍手,让乐师和美女先退下歇息,自己动手给自己斟满,举着离开座位,来到程名振面前,程老弟,当日哥哥做事孟浪,差点害了老弟命。如今想起来,心中亦觉惭愧。这盏酒不敢为敬,自己先罚了。望老弟大人大量,别跟哥哥一般见识
瞧哥哥这话说的。咱江湖汉子,还能有不解之仇么程名振赶紧离开席位,双臂扶住王德仁的胳膊,也好,咱们兄弟把话挑明了。过去种种,犹如杯中之酒。洒了,也就洒了吧。谁要是还记得,就把地上的酒都收回来
说罢,抢过王德仁的酒盏,径直向空中一抛。满盏血色琼浆,如泔水般洒了遍地。王德仁见程名振洒得痛快,愈发想以酒盖脸,拍拍手,命人又拿来两盏酒。一盏递给程名振,一盏高高举起,痛快,又程兄弟一句话,我老王即便是,也心安了。干,咱们将过去一笔勾销。日后就是好兄弟,决不相负
干程名振用酒盏跟王德仁手中的酒盏碰了碰,一饮而尽。他知道自己来对了。王德仁果然对李密已经心怀不满。自己先前那些谋划即便不拿出来,恐怕也是不虚此行
作为外人,他怎会理解王德仁此刻心中的苦处。事实上,非但王德仁一个,此际瓦岗军内外两营,三十余寨统领,除了两三个李密的心腹党外,有谁不是心事重重李密在酒席前干净利落的那一刀,非但断送了翟让的命,也将大伙对他的信任也一并斩了个干干净净。众人先前跟他合谋与翟让、徐茂公争权夺利是一回事情,杀翟让夺位却是另外一回事情。前者大伙干起来纯是出于本能,心里没一点负担。而后者,试问瓦岗寨内,谁对李密比翟让的支持更大,功劳更高连一手将其推上魏公之位的翟让李密都能毫不犹豫地砍掉,日后大伙不小心得罪了他,谁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从龙之功,人人都想立。可别人当了皇帝,自己却成了一无是处的垫脚石而不是封侯拜将,试问这种赔本买卖谁还敢做所以李密他是真命天子也罢,百年难遇的英主明君也好,那都成了他自己的事情,与大伙的功名富贵再也无关。
看到王德仁和程名振两个越喝越热闹,房彦藻心里好生不是滋味。无论如何,此刻他是李密钦命的行军长史,位置不比王德仁低。程名振只顾着讨好王德仁而对他视而不见,就非常失礼。况且程名振无论求王德仁办什么事情,都得李密点头。如果李密不点头,王德仁岂敢背主与人相谋
正瞪着眼睛生闷气的时候,又听见王德仁醺醺地说道: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想必你程兄弟也不愿意多听。此番程兄弟来想必有事要王某办。说罢,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无损你我两家公务,做哥哥一定给你包下来
这还差不多。房彦藻轻轻点头。王德仁今天的举止虽然张狂了些,毕竟还记得他是瓦岗军的一员,没有因私而废公。
正想着,又听程名振笑着回答,事情么,的确有一件。可以说亦公亦私。不过对你我两家都有好处
说罢,扭转头,对着正在吃酒的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命令,雄大哥,伍大哥,两个下去,把咱们给王大哥的礼物抬上来
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答应一声,小跑着出门。须臾之后,将先前喽啰们抬着的几个大箱子之中的一个抬了上来。当众打开,捧起一卷黄缎子包裹,站于程名振身侧。
程名振好像也喝得有些高了,脚步踉跄,带着几分炫耀将包裹捧给王德仁,呵呵,我前几天发了笔小财,突然想起哥哥身上的甲胄有些旧了,便从中找了一件勉强拿得出手的给哥哥带了过来。哥哥可以试试,看合不合身。倘若不合身的话,我回头再给哥哥换件别的
程兄弟,你可真是太客气了王德仁哈哈大笑,双手从程名振手里接过包裹,当众打开。才稍稍了一条缝,屋子里的人已经被珠光宝气晃得几乎睁不开眼。屏住呼吸细细观赏,只见一袭金鳞软件,一定紫金珠冠托在两眼发直的王德仁手中。
饶是见多识广,房彦藻心里也猛然打了个突。且不说铠甲本身的造价,从制式和颜色上看,这分明是前朝陈家的御制之物。寻常人甭说穿在身上,即便多瞅上两眼,都是忤逆犯上之罪。
王德仁是个江湖汉子,不懂什么叫违制不违制。只觉得甲叶金灿灿,宝珠光闪闪,说不出的贵气可爱。嘴里嚷嚷着程兄弟客气了,客气了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唯恐一句话说错了,又被程名振将宝物收了回去。
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一个把玩之物而已。咱们江湖汉子,还能真的穿一身金叶子去打仗不成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客套。
那是,穿这身甲胄去打仗,对方主帅根本不用鼓舞士气所有将士肯定一拥而上王德仁咧着嘴说了一句笑话,目光片刻也无法从金甲宝冠上移开。
程名振笑了笑,又从箱子里依次掏出几盒金珠,分别送给秦德刚,贾强邦,周文强等博望寨将领。说来也巧,几乎人手一份的重礼,偏偏轮到房彦藻时却没有了。程名振好生尴尬,来去,从怀里取出一套绢布,笑着捧给对方,不知道房公在此,所以我也没多准备。这里有一份王右军的字,不知道真伪,还请房公帮忙签赏
比起给秦德刚等人的金珠,王羲之的字价值绝对不在其下。房彦藻不能伸手打送礼人,匆匆向绢帛上扫了一眼,笑着道:看笔势力道,应该是真迹吧。王右军的笔迹极难模仿,即便是假的,临到这个份上,也足以乱真了
说罢,笑呵呵地将绢帛摆在手边,清了清嗓子,以便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所谓无功不受禄。程郡守送了这么厚的大礼给我等,想必所求之事亦不太好办吧
这厮秦德刚等人气得直拧鼻子。到手的金珠细软,还有丢还给人的说头么大伙为李密拼拼活干了小半辈子,积攒起来家底还没程小九的一份礼物重呢你姓房的退三阻四,岂不是存心让大伙下半辈子继续受穷么
听了房彦藻的话,王德仁也觉得好生别扭。心道这书呆子也忒不识抬举了,人家笑脸送礼上门,你问都不问就说事情麻烦,不是存心拆大伙的台么越想越觉得无趣,咳嗽了一声,冲着程名振说道:程兄弟别听房长史的,他做事向来过于较真儿。你且说说,什么事,只要能办到的,做哥哥的一定去办
有哥哥这话我就放心了抢在房彦藻开口之前,程名振急切地回应,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我窦家军连年征战,治下一片荒芜。而瓦岗军坐拥上洛、黎阳两大粮库,富得几乎流油。因此窦王爷想跟魏公做笔买卖,用金银珠宝换粮食种子。所以我想请王大哥尽力促成此事,造福河北苍生
这话音落下,王德仁立刻觉得面前的礼物开始变得烫手起来。以他在李密眼中的地位,哪可能说得上什么管用的话。可当众把路子堵了,丢了金甲宝冠且不说,自己这博望山大当家也太没面子
正犹豫间,只见程名振又施了一礼,笑着道:这礼物只是见面礼,与所托之事情无关。王大哥只管递句话给密公,成与不成,礼物都是大哥的
那,那,那怎好王德仁的嘴唇嚅嗫半晌,脸皮难得地红了一次。当哥哥尽量帮你便是。看在往日的功劳上,也许密公会给我这个面子
其实不用上洛仓,就近的黎阳仓的存粮也行。程明振非常理解的笑了笑,继续补充。我跟你们瓦岗徐三当家,还有谢总管,也算有点交情。但此刻毕竟密公才是瓦岗之主,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通过他。所以我也就没舍近求远,绕过你这,跑去找徐大哥和小谢
应该,应该这样。毕竟咱们住得更近一些,少跑许多冤枉路王德仁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晕晕乎乎地敷衍。人家程名振交代的清楚,你王德仁不帮忙,徐茂公那边也能找到说话的地方。想那徐茂公眼下正缺钱财恢复实力,哪有拒绝送上门买卖的道理。与其让他做人情,不如把人情拿来自己做。
想到这,也不顾房彦藻再三给自己递眼色,他笑呵呵地答应道:吃完了饭,我立刻就给密公写信,一定劝他答应此事。其实瓦岗军拿那么多粮食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换些钱财赏赐弟兄们
嗯,嗯房彦藻忍无可忍,用大声咳嗽打断王德仁的话。
也有劳房公美言。密公那边,想必你也能说上几句程名振如同受到了提醒般,赶紧转头再拍房彦藻的马屁。长乐王说过,事成之后,他还有一份谢礼给诸位哥哥。想必不会比这份差多少
休得再用这些话污房某的耳朵房彦藻勃然大怒,拂袖而起。我瓦岗军志在天下,岂会被你这些阿堵物所收买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否则,莫怪房某失礼,派人将你赶下山去
说罢,举起案子上的王右军手迹便要掷还给程名振。坐在他下手的秦德刚见状,赶紧冲上去,将其胳膊托住。房大人不可一边阻止房彦藻,秦德刚一边冲程名振赔礼,此事还需密公他老人家亲自定夺。我等也就能传个话而已。房大人喝了,所以一时激愤。程大人切莫挂在心上
房彦藻心里这个气啊,暗骂秦德刚等人没见过世面,被一盒子金珠就迷失了本心。努力挣了几下,如何挣得过对方这习武之人。只好冷冷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
程名振只当没听见,笑呵呵地跟王德仁套近乎。王兄所藏的美酒不错,咱们再饮一轮如何
喝酒,喝酒。其他事情改天再说王德仁如释重负,抓起酒盏回应。四下里立即响起一片管弦之声。不知道谁把乐师和美女又喊上来了,长袖挥舞,香风阵阵,令在场者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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