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敌环伺,臣亦不赞同主公过早登上天子之位。但臣请主公下决心立国,以振jūn_duì 百姓之心孔德绍上前一步,大声重复。
嗯此时,窦建德心中的迷惑一扫而空。暗自思量道:奶奶的,还是读书人聪明,立国,孤怎么先前就没想到这么好的由头呢。立国之后,人人都可以升官,自然不会再老想着战败之事了。立国之后,都城重新设定,也没人会再关注聊城丢失之事了。只要让孤缓过这口气,今日所失去的,他日必将十倍百倍地拿回来
臣这里有一份联名上表,请主公过目唯恐窦建德再犹豫,孔德绍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捧过头顶。
哦窦建德微微一愣。他今天找孔德绍来只是为了讨论一下都城的选址问题,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联名上表,自然不是孔德绍一个人的意思。看来自己虽然刚刚战败,却没有令大伙完全失去信心。
想到这,他心情大好,亲自上前接过奏折,粗粗看了看,然后笑着夸奖,孔侍郎有心了如果臣子个个像你,孤又何必天天熬到四更。我看看都谁跟你想到一起去了,张主簿,王匠造,吴侍郎,嗯,很好。很好
孔德绍静静地听着,心中得意,脸上却没敢流露出来。作为同一时期被窦建德收服的文臣,他的地位一直处于宋正本之下。而宋正本最近因为反对北伐而失宠,自己刚好把握住机会。这份劝进表,就是自己的晋身之砖。相信接受了群臣的劝进后,自己在窦建德心里分量绝对不会再亚于宋纳言。
好,好窦建德兴奋地接连说了十几个好字,方才从奏折上抬起头来,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文官建议孤早日立国,孤岂能拂了群臣的意。宋纳言呢上面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宋纳言最近一直忙于替主公调拨粮草辎重,所以还没来得及在此表上附署孔德绍不想说宋正本反对劝进,换了个委婉的提法回应。<]事实上,宋正本早已看过这份劝进表,非但不肯附署,并且还冷笑着说大伙自欺欺人。战败就是战败,汲取教训下次打回来就是。非要弄什么立国、正名之类的花样,与乡间跳大神的巫婆还有什么差别
子不语怪力乱神。祖训虽然如此,但孔德绍却以为只要达到目的无所谓手段。能鼓舞军心,振作士气就可,偶尔借助一下巫婆神汉的办法不失为一条从权之计。况且当年汉高祖和汉光武得天下时,也没少故弄虚玄。一个砍了白蛇,一个大造图谶。只不过最后他们都成功了,所以虚玄就成了天命。而那些失败者,则被贬为装神弄鬼。
宋纳言是个直人窦建德何等的睿智,听完孔德绍的话,立刻就明白宋正本反对大伙这么做,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补充道:可惜他有时未免太较真了些。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事急从权
宋纳言所持的是正道,乃人臣之本。而臣下所劝主公行的,是王道孔德绍听话听音儿,顺着窦建德的口吻说道。他不想给窦建德留下什么倾轧同僚的印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先前的功绩和交往在,窦家军之内现在无人能轻易取代宋正本的位置。但他只要一步步向上走就够了,总有一天可以与对方比肩。
嗯窦建德沉吟着叹气。什么时候跟宋正本起了隔阂,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可能是从打自己坚持北伐那一刻起吧,或者更远之前。本来无话不能谈的君臣,现在见了面却三句话不合就要争执起来。这也许正应了孔德绍的提法,正道与王道终有差别。道不同难以为谋
要不,臣改日去劝劝宋纳言孔德绍知道如何替主分忧,看到窦建德脸上浮起了阴云,立刻换了种口气试探。
算了他愿意做个直臣,孤容让一些便是窦建德苦笑着摆手,这份劝进表,孤留下了。明天晨议时会拿出来公示,相信没几个人会反对。对了,如果立国的话,将以何名
臣记得主公领军北上之初,河间大户百姓曾经献上玄圭一对。当年大禹治水,就曾得到过同样的物件。今日父老献玄圭与主公,正应了昔日之运数,所以,如果主公立国,当称之为夏
夏国窦建德低声沉吟,嗯,不错的名字,比长乐二字大气得多,也有味道得多
长乐两个字,本来就是应付一时的孔德绍心中暗讽,嘴上却说得愈发有条理。昔日大隋天子尚在,主公当然只能求平安喜乐。而如今大隋已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主公自然要顺应时势,换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号
这些话,听起来又顺耳,又令人觉得扬眉吐气。窦建德很快就忘记了宋正本带来的懊恼,点点头,笑着道,不错。孤当晋位为夏王。只是
臣有一个远房族人,擅长训练鸟兽。弄个白鸟来朝不成问题孔德绍会错了意,大声向窦建德荐贤。
随便弄弄,适可而止吧对于祥瑞之说,窦建德以前一直很是不屑。所以并不打算弄得太离谱。孤刚才是想问,如果立国为夏,都城定在哪里较为妥当
鬼神之术,自然不是为了欺骗主公这等英雄豪杰。而是让愚夫愚妇归心的一种必要手段孔德绍笑了笑,低声向窦建德解释。至于定都选址他犹豫了片刻,继续补充道:既然做都城,就得考虑长远些。除了风水好之外,还要选交通便利,民间殷实,最好是像洛阳,长安那样易守难攻的地方。附和这三个条件的地址,放眼河北也没几个
一一数来给孤听听窦建德没想到定都还有这么多讲究,立刻被勾起了兴趣。先前他选择聊城,只是为了图那边有现成的行宫。可以直接住进去,不必扰民。现在不成了,既然要放手争夺天下,就得做长远打算。不能像老百姓过日子一样,今天刚换了房子,明天就搬家。
正琢磨着其中道理,又听孔德绍低声说道:臣等私下比较了一番,目前适合做为都城的地方有如下几个。第一,是北边的乐寿
没等他把话说完,窦建德立刻摇头打断,不行,不行,乐寿虽然夹在两条大河之间,却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年高士达和刘霸道就战死在那一带,想起来就令人觉得晦气
当初做长乐王时,主公可是自己想在乐寿修建宫城过孔德绍心中暗笑。嘴上也不将窦建德说法戳破,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既然乐寿不入主公之眼,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从易守难攻角度看,武城、永年、邯郸和安阳都可以作为备选,后两地是昔日赵国和魏国的都城,自古便有王气充盈之说
嗯窦建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举棋不定。他之所以放弃了乐寿,是因为那里临近博陵。李仲坚和罗艺两个是否会南侵的问题还没有定论之前,乐寿无论如何是不能选的。万一刚刚宣布定都,幽州虎贲就兵临城下了,自己到时候就丢人丢大了。
考虑到人口因素,武城和安阳两地就不能入选。虽然武城前面靠着高鸡泊,后背就是大运河,西边还有漳水,三道天然的护城河环绕。但武城那地方经历多年匪患,早已被抢得破烂不堪。自己定都在那里,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去收拾。弄不好还得组织移民,惹得天怒人怨,白白授人攻击自己的口实。
安阳的情况和武城差不多。守在林虑山脚边上,当年被王德仁等贼轮番洗劫,几乎抢成了白地。剩下的,就只有邯郸和永年可选了,可那两地又都是程小九的地盘,自己现在实力本来就有些压他不住,又搬到他家里去,吃喝全靠他供给,不是纯等候着被他取代么
想来想去,窦建德也没从中选出一个合适的定都地址。苦笑着看了孔德绍一眼,低声问道:还有其他地方么比如说武阳、青阳等地
武阳城距离瓦岗军徐茂公部过近,最近聊城又陷于刘黑闼之手。主公定都于此,必然受到瓦岗军两面夹击。孔德绍摇了摇头,低声指出将武阳城定为国都的缺陷所在。至于青阳,四下里几乎是一马平川
嗯,你说得对。你先回去休息吧,关于都城选址的问题,孤先想想,等明日把立国的事情定下来,再交与群臣商讨也不晚窦建德打了个哈欠,很是无奈地说道。
已经快四更天了,按道理,既然窦建德已经决定把此事押后,孔德绍应该立刻告退才是。但他却失去了自觉性,小心翼翼看了窦建德一眼,低声强调,事情宜早不宜迟。我军新败,急需做些事情来提高士气。哪怕只是转移注意力也好,免得人心浮动
窦建德见他犹犹豫豫那幅模样,猜测他可能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放下劝进表,走到对方身边问道:怎么有人这么快就想改换门庭了,哪个王八蛋这么机灵,你说来让我开开眼界
也不是想更换门庭,只是最近流行一种说法孔德绍很是犹豫,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做那个小人。
什么说法窦建德冷笑着追问。墙倒众人推,这是绿林道素来的习惯。但自己现在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有人现在就迫不及待了呵呵,真是稀罕
臣听人,臣听人说孔德绍依旧很犹豫,不过为了大伙将来的前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更窦建德提醒一下,免得有些话传播太久,乱了军心。臣听说,在出兵之前,很多将领就不看好这次北伐
是这样的。不光是将领,宋纳言和方大夫也反对过。当时你也在场,听过他们的想法
不止是这些孔德绍把心一横,大声启奏道,臣还听闻军中传言,说这种仗打起来很没意思。左右死的都是河北乡亲,而大伙当日之所以造反,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活得像人样一点儿
嗯窦建德的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呼吸声也随即沉重。荒唐你不争,别人就让你活下去么还不是坐着等人杀这话是谁说的你查到这话的源头了么
臣没去查孔德绍低下头,目光只敢看自己的靴子尖儿。臣以为,话出自谁口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必须及早将这种言论打压下去。否则,势必影响到我军争天下的大计
呵呵窦建德连声冷笑。孔侍郎不是没有追查,是不想枉做小人吧行了,孤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孤自己来想办法杜绝这种无稽之谈
主公息怒,臣臣告退孔德绍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本想补救一下,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补救才好。只得做了一揖,匆匆地走出门去。
天已经有些冷了,夜风顺着脖领子往背上灌。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寒风,而是因为窦建德刚才那几声冷笑。那笑声就像刀子般,径直刺到了他的心底。
我今天该说那些话么孔德绍扪心自问。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一时多嘴,而给别人制造了难以想象的麻烦。但窦王爷对属下向来仁义,说话的人又跟他关系那么铁,应该没有事儿吧他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脚步逐渐加快,把自己的身影融进呼啸北风中。
冬天来了,走在风里的人才知道其中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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