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的话没有说全。
骨灰埋在里头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就没了,送葬的那天也是今天这个天气,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打头的是几个长相出色,龙姿凤章的年轻人。
人火化之后只会取出一部分骨头和渣子,送到陵园里来后才会被磨成灰,一个大活人,管他生前是个多么出色的人物,最后也只是一匣子灰。
他后来也听人说过,那年轻人幼年丧母,十五六岁又没了父亲,只有一家子污糟亲戚,好在他人缘好,几个朋友都是人中龙凤,包办了他的后事。
那天敲敲打打,领头的人穿着黑西装,抱着死者的遗照,下葬的时候还和其他人起了争执,说自己是“未亡人”。
似乎他们还打了起来,又似乎没打,张大爷记不清了。
生前过得如何没人知道,死后倒是热热闹闹。
也算有福气吧,算算日子,死了也有十年了,要是运气好,这会儿也该投了胎了。
张大爷嘴上念了句:“南无阿弥多婆夜……”
员工还是忍不住看过去,站在墓碑前的男人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墓碑顶上有亡者的照片,那是个顶年轻好看的青年,他头发微卷,一双眼睛迷离恍惚,眼尾上挑,嘴唇微翘,生就一副多情种子样。
员工这才记起来,他以前专门驻足看过,有时候上坟的人路过,也会停下脚步看上几眼,然后叹一声:“可惜”。
墓碑的两边刻着对联:
“半途福寿壮志未酬,后环青山千古奇秀。”
横幅是:“天妒英才”。
员工也记得亡者的姓名:云青岑。
他也不是专门记下,只是这名字跟旁边的一比,就显得太诗意,让人看过便难忘。
这么好听的名,这么好看的人,说走,也就轻飘飘的走了,不过死后十年坟前还能这么热闹,实在少见。
云青岑也正看着自己墓碑上已经褪色的遗照,他活着的时候长这样吗?
死的时间太长,鬼又不能照镜子,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了。
他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照片里的人也看着他。
在他的眼里,墓地并不是空荡的,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把这里当成了家,他们飘在坟头,或者坐在别人的墓碑上,孤魂野鬼飘荡的时间久了,又没有鬼差引路,就会慢慢失去神智,然后消弭于天地之间。
云青岑低头看着自己墓碑台前的香烛和祭品,两边还摆着价格不菲的仿真假花。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谁放的。
只有蒋钦以为他喜欢兰花。
但他不喜欢任何花,也不喜欢任何美好的事物。
云青岑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天空,雾蒙蒙的天,云层似乎下一秒就要压下来。
他在心里念着那几个人的名字。
郑少巍、傅明睿、赵鹤轩、蒋钦、周旭尧、秦毅、郎焯……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微眯,轻笑了一声:“该去找谁呢?”
第4章
郑少巍算是云青岑的竹马,只是十岁那年,云青岑家道中落,而郑家乘风而起,两人原本该成为两条平行线,一生都不再有什么交集。
云家搬离了高档小区,郑家搬进了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在云青岑的记忆中,郑少巍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但又很容易被鼓动。
云青岑勾勾手指,他就会抛弃上一秒的坚持,成为一条听话的狗。
不过狗也有噬主的时候。
云青岑十八岁的那天,郑少巍靠着那点酒劲,闯进了他的房间,紧抓着他的手臂,赤红着双眼,几近绝望的低头吻他。
那让云青岑有种失去控制力的愤怒,所以他选了另一个人。
傅明睿。
他们两人相识在一次聚会上,郑少巍去了那样的场合总少不了应酬,云青岑懒得应付那群肥肠满肚的少爷们,他被人捧惯了,不愿意去捧人,傅明睿性格内敛,又是外地人,凑不进这样的场合,正巧和云青岑挨得近,云青岑嫌无聊,就跟他说了几句话。
临走的时候,两人还交换了手机号。
自那以后,傅明睿就缠上他了,先是借着帮他买一款限量版手表的理由要到了他家的地址。
然后就亲自送货上门,之后每隔几天都会来找他。
云青岑舔了舔嘴角,这些人中间,只有傅明睿最听话,傅明睿不善言辞,性格使然,也没几个朋友,家里做的是珠宝生意,十年前他们家最贵的珠宝标价一千四百万,反正他死的时候那套首饰没卖出去,也不知道现在卖出去了没有。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十年过去了,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傅明睿肯定已经搬了家,手机号别说换了,就算没换,云青岑记不起来。
既然自己去找傅明睿很麻烦。
那还是让傅明睿来找自己吧。
云青岑坐车下山,他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个五星级酒店,虽然总统套房住不起,但普通的单人间也不算太差,浴室里一应俱全,衣柜里有浴袍和保险柜,床垫是羽绒垫,比“家”里的棕垫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早上还能去一楼餐厅吃自助早餐,即便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也比云青岑在“家”楼下的小馆子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