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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梦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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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前院正堂。


命魂与群妖厮杀的斗场,此刻已被浓稠的雾气填满。


这些雾气原本是铅灰色的,但伴着屋中不断响起的嘶吼声、哀嚎声、利刃斩断筋骨声、血液喷溅声,竟是渐渐开始泛出红色。


并越来越浓重。


到了最后,门窗里涌动的雾团就像是浸血的棉花,好像只伸手一抓,就能攥出一手血来。


此情此景,怎教屋外观望的人们不为之颤栗,不为之惶恐,不为之生出微薄的希望?


许多人已当场跪下,向着各自的神(和谐)佛与先灵祈祷,祈祷着当厮杀平息,雾气消散,走来的是李道人,获胜的是李道人,而活下来的是自己。


可惜。


血雾突兀颤涌。


大门处好似破开了个口子,雾气从中倾涌而出,并迅速在院中扩散。


人们早已是惊弓之鸟,不用冯翀、虞眉提醒,都第一时间远远避开。


直到所有人挤进了一个退无可退的角落,雾气终于停滞不前,并慢慢开始沉降,化作丝丝血水染遍地砖。


也露出了雾中潜藏的身影。


相貌平凡却神色从容的男子,以及他身边侍卫的妖魔。


郎中!


薄子瑜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难道李道长他……不对!


薄子瑜很快又注意到,那郎中虽然脸上从容不改,身上却狼狈得很,衣衫染血不说,肩上一团刺目的猩红,显然是中了一剑,勉强避开要害而已。


他身边的妖怪们就更是不堪了,好些的缺鳞少甲,严重的折爪断肢,个个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


更重要的是,正堂里斗声与哀嚎未熄。


道长还活着……


薄子瑜方自醒悟,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


下一刻。


洞开的大门里,突兀冒出一个巨头独目的妖怪。


这妖怪眼睛不大,鸽子蛋大小而已,脑袋却大簸箕。它慌慌张张要逃出门来,头却卡在了门框里,进退不得。一时间,独目中居然泪如泉涌,彷如身后缀着什么极恐怖的事物,迫得他奋力一钻,挤烂了门框,擦破了头皮,鲜血淋漓而下,终于钻出了个头来。


可是。


一柄青铜短剑突兀从血雾中现身,绕着独目怪盘旋一周,倏忽遁回了雾里。


逃脱升天的喜悦顿时在独目妖的脸上僵住,接着,它周身浮出细密的红痕。


下一刻。


噗。


血液喷溅里,妖怪忽然散成指头大小的肉块,堆砌在门槛上,筋肉尚且跳动,腾腾冒着热气。


随即。


屋中斗声平息。


不知从哪里掀起怪风,将门窗一一阖锁,众人只能隔着窗户纸,瞧见屋中血色渐渐消退,同时听见“泊泊”声响,却是门缝窗隙里不停涌出血水。


不消片刻。


在妖魔们的脚下汇积成一片血沼。


门槛上的碎肉早被冲散,血水裹着那颗黑白分明的独眼,滴溜溜滚到了郎中的脚下。


他俯身拾起,瞩目良久,而后……


噗~


竟是莫名笑出了声。


他先是抬起袖子掩着脸轻轻嗤笑,可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甚至连袖子都遮不住他裂开的嘴角。


他于是放下衣袖,弯起了腰,捧着肚子,放声狂笑。可即便如此,似乎尤不尽兴,干脆跌坐在血沼中,狂笑着拍打起地上积血。


“哈哈哈哈哈……”


肆意而怪诞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笑得风声“呜呜”凄嚎;笑得铁铸般的接天蔽日的雾墙翻腾涌动,似要崩塌压下;笑得妖怪们低声呜咽,跪倒伏地;笑得众人惶然欲死,不见血色。


“这厮莫不是疯了?”


薄子瑜很想大声骂上一句,可出了嘴边,却成了自言自语。


他偏过脸,也不知是为掩盖一时的怯懦,还是想从同伴的身上寻到一丝支(和谐)持与慰藉。


他首先看向了冯翀,圆脸道士眉头紧锁,口中反复诵咏着“无上太乙度厄天尊”;他又看向了张易,游侠儿死死攥住刀柄,眉目低垂,瞧不清表情;他最后看向了虞眉……


她迈步上前,越出众人。


素衣红裙,独自立于人群与妖魔之间。


薄子瑜愣愣瞧着她,那纤长的背影在对面狰狞妖魔的比对下,显得格外的单薄而脆弱。


他忽而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冲散了心头雾霾,然后生出点点豪情。


须眉丈夫岂可让一女子专美于前?


就要拖刀大步上去,决个生死而已。


但不管他胸中如何激昂,前方虞眉已然踏入血池,直面妖魔。


“我是镇抚司巡察使虞眉,奉天子令刺天下妖鬼精怪巫觋僧道不法事。尔等散播妖疫,聚众作祟,残食百姓,铁案如山,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薄子瑜脚步一滞,瞪圆了眼珠。


她也疯啦?


……


这话倒也掷地有声,可惜恰如泥牛入海,了无回应,只把自己人弄得面面相觑,心疑这位虞差人是不是被妖怪吓坏了脑子,或是靠着镇抚司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是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不过,这“笑话”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成功让妖魔头子止住了他那瘆人的笑声。


郎中的狂笑戛然而止,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虞眉,而后从血泊中起身,整理了衣冠,拱手行了一礼。


“喜不自禁,悲从中来,一时失态,倒让诸位见笑了。”


说着,他轻轻拭去脸上笑泪,可他双手分明沾满污血,这一拭,血与泪混合,让他平凡的面孔多出了诡怪狰狞。


虞眉没有答话,似乎就等着他自缚双手、跪地求饶。其他人也没有多言,只有郎中继续开口。


“束手就擒?”


他饶有兴致咀嚼着虞眉的话。


“为何?”


“是因虞大人你偌大的官威?是那位冯道长耗尽的法力?”


郎中戏谑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


薄子瑜努力挺起胸膛,怒目而视,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可惜这番“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郎中瞧也没瞧他半眼,一扫而过,显然没把他和他手下的衙役们放在眼里。


只是指着门窗紧闭的正堂。


“或说,屋里那位剑仙?”


郎中微微颔首。


“也对,屋里那位着实厉害。可笑我设下陷阱,费尽心机,却仍让他杀害了我许多孩儿。若非脱身及时……”他把玩着手中的眼珠,“这骨销肉烂的,怕该是我了吧。”


“不过……”


他话声一顿,忽而将眼珠嚼碎咽下,然后朝着紧闭的大门张开胸膛。


“来!出来!杀我啊!”


声音回荡,风声呜咽。


妖魔们伏身颤抖,却在郎中银威不敢挪动半步;人们目光热切,期待着那赤红的凶恶的剑光再现。


可是。


大门紧锁依旧,沉寂无言,唯有血水缓缓渗出。


良久。


“你看……”


郎中回头过。


“原来他出不来呀。”


他无声笑了起来。


笑出了人们的绝望,笑出了群妖的狂喜与蠢蠢欲动。


“看起来,我没有理由束手就擒啊。”


“哦,是了。”


他又忽而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因为我的孩儿们身上的伤势?嗯,也是,一个个浑身是伤,真是可怜儿,不过……”


他抚掌轻笑。


“吃了你们,不就好了!”


这句话平平淡淡,恰如早上出门邻居撞见时的一句寻常问候,可落在人们耳中,就是一道惊雷,炸得人肝胆俱裂,摇摇欲坠。


只因这也是一声令下,群妖骇然出动,张牙舞爪,枭叫嘶嚎,扑向人群,要饱餐一通血肉,以解腹中饥、身上痛。


人群早已惊惶逃窜,可四周都被雾墙封(和谐)锁,又能逃到哪里去了?


张易默默握紧长刀,薄子瑜目呲欲裂,冯翀手掐法诀,都已做好拼命或说赴死的准备。


然而,人群最前头,首当其冲的虞眉,此时此刻却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配剑还稳稳插在腰间,不曾拔出。


而妖怪已然扑到了她跟前。


一只是人面鸟身的妖怪,喙中汇聚着细小的蚊虫,叫做蚊母;一只是四脚蛇妖,形如蜥蜴而长,头上长肉冠,叫做千岁蝮。


这俩妖怪倒是友爱互助,不争不抢,一只径直来啄虞眉的眼眶,好吮(和谐)吸脑水;一只瞄准了纤细腰肢,要挖出肝脏。


对此,面具之下声音冷冽。


“拿下。”


……


那是一道光。


谈不上璀璨,也说不上炽(和谐)热。


但在这被雾墙封(和谐)锁的昏暗庭院,却好似天地开辟时,第一缕刺破混沌的天光,让场中的人与妖都挪不开眼睛。


接着,是一柄烂银三头叉。


它在光辉中突兀出现,然后迅速一刺,将猝不及防的蚊母与千岁蝮一齐叉倒在地。


再然后,是银叉的主人,猿臂虎背熊腰,身形似真似幻。


金腰带,红缨盔,绿锦袍,明光铠。


光辉之中,冠带飘飞,甲光熠熠,恰如天神下凡。


冯翀口中喃喃:“护法神……”


不对。


他很快发现,


这位身形虚幻、神兵天降的将军,转过头来,却露出一副青面獠牙。虽说护法神中也不乏恶形恶相之辈,但这位浑身却带着邪气。


冯翀于是明悟,这是猖将。


所谓“猖将”其实也与“护法神”类似。道士受箓之时,会拨付上下两坛兵马,上坛兵马就是天兵天将,下坛兵马又叫五猖兵马,是道门降服的妖精鬼怪,因为积性难改,桀骜难驯,才叫做“猖”。


可是,这是谁开坛招来的兵马?


冯翀回想起虞眉先前有恃无恐的模样。


难不成这就是镇抚司的援手?


冯翀胸中那口气忽然松懈了下来,倒不是对镇抚司,或说眼前的猖将又多大的信心,而是按常理来说……


有猖将,自然也会有猖兵。


但见那青面獠牙的猖将振臂一呼。


天地间有鼓角争鸣。


雾墙之上,霎时间破开无数光柱,数不尽的奇形怪状的猖兵从中跃出。


这些猖兵并不如何厉害,至少比不过郎中身边的妖魔。


但是。


数量实在太多了。


几乎眨眼之间,妖怪们就被猖兵所淹没,没挣扎几下,就相继被镇压于地。


只留得依旧是人身,不知是人是妖的郎中陷入了猖兵的重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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