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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事了(1 / 2)

掀开厚重“门帘”,何五妹踏入了鬼王腹中。


佛光能阻挡毒气,却挡不住异味。未消化物与脏器、wū血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何五妹由是恍惚。


她一向胆小,走个夜路,都得抱着猫儿壮胆。当然不敢仅凭些许线索与推测,便来捋鬼神虎须。


那是六年前,衙门送来一个孩子,母亲是暗掩门儿,得花柳病死了,父亲大约是个水手,但没人出面领认。孩子十一二岁,长得高而瘦,像是河边的芦苇,风一吹就倒,肚皮还老是空的,更糟糕的是,脑子也有些问题。


那年,慈yòu院的营生尤其艰难,邻里都劝何五妹拒绝。但她还是犯了心软的老毛病,想着大不了自己再多做些活,少吃口饭,把这孩子再拉扯大一两岁,长成半个大人,便帮得上些忙了。


可是没两月,整天忙得昏天暗地、jīng疲力尽的何五妹被院里的小娃娃偷偷告知。


男孩得了重病,拉屎都只拉血水,快要死了。


仔细问了,才知道。


男孩最初只是肚子疼,但怕大人责骂,非但自个儿掩藏下来,还威胁其他孩子谁敢告密就揍谁。但当他病情迅速恶化,躺在屋里咿呀起不来,没了揍人的能耐,小娃们“见机行事”找来了大人。这时候,他已经发了高烧,说起胡话,掀开薄被,凹出的肋骨托着硕大鼓起的肚皮,青筋浮起,活似个大西瓜。


何五妹最初以为是染了“水蛊”,用了方子,可孩子病情非但没好转,甚至连胡话都不说了。


卢医官于是提议,死马当活马医,破开肚子试一试。结果发现,孩子腹中全是脓血、粪液,肠子破了个洞,里头找到一枚铁钉。


富贵坊里穷鬼扎堆,酒鬼也不少,他们买不起下酒菜,便嘬铁钉子下酒。孩子饿得慌,以为那玩意儿真能吃……孩子死前模样与鬼王的便便大腹何其相似。


只不过。


鬼王是鬼神,所以活着;孩子是凡人,于是死了而已。


结局不同,但道理总是一样的。


只消取出尖锐物,再缝好肠子破口……


何五妹打起jīng神,挑了一处最显眼的溃口,俯身过去细看。


溃口边沿零碎糜烂,不像被利器刺破或划破,倒像是什么东西反复撕磨出的。


清去溃口边沿糜烂,何五妹便在黄绿sè浮着血丝的肠液中发现了一大团黑sè细长似水草的东西。


她用刀尖小心拨弄。


那东西在肠液中慢慢翻转,稍稍沉下,而后浮出一张半腐烂的人脸。


人脸睁开了双眼。


浊白的眼仁与何五妹定定对视。


也许是行医时习惯性的专注与冷静,何五妹短时间忘却了恐惧。


她细细查看。


其肤质灰白,呈现着糜烂的质感,多处的皮肉腐尽露出白骨,颈部以下空空如也。


只是一颗头颅么?


是它咬破了鬼王的肠子?


何五妹继续要探手检查。


那头颅似乎闻清了她身上活人气味,顿作狰狞之sè,张口猛咬过来。


所幸,何五妹还未及探手下去,头颅只咬住了刀尖。


吱吱~声响刺耳。


咬死不放!


何五妹终于惊醒,她慌张后退,又被肠子绊倒,失足跌出腹腔,摔倒在地。


直到这时,她才迟迟惊叫起来。


“头!人头!”


同时间。


肠子外壁凸出了无数狰狞的人脸。


好似—不!不是好似。


就是鬼王肠肚中藏着无数冤魂,他们被何五妹的惊呼所惊醒,拼命挣扎着、嘶吼着想要破肠而出,却被薄薄的肠衣所阻,牢牢锁在肠中。


肠子为其所激,开始剧烈蠕动,以至高高拱出腹腔,好似条条交缠的蟒蛇在空中肆意扭动。


…………


“哼。”


鬼王不悦。


“忒闹腾。”


他一把挽住乱飞的肠子,拢成一团,竟就这么生生按回腹腔。


他腹部肥大,目光够不到腹中情状,探手肠间摸索好一阵,终于捏住了那柄海外宝刀。


“啵”的一声。


连刀带人头拔了出来!


再把人头从刀尖取下,拿上来近看。


那人头甫一见着鬼王,竟顿时bào怒,横眉倒竖,眼角渗出两行血泪,大张的嘴里似在怒骂,可惜舌头早已腐尽,只能发出些“呜呜”凄厉的怒嚎。


要是让凡人冷不丁见着此面,听着此声,怕不得当场吓死。


但于鬼王,还不若清风拂面。


他甚至凑近些,细细打量。


许久,恍然。


“咦?!这不是虚元子么?”


虚元子?这名号实在陌生。


席间一片茫然之际,那老巫师不疾不徐开口:“可是百年前冒犯法王的妖道?”


经他这么一提,台上鬼神们首先想起:


“原是这杂毛老道,只剩个脑袋,一时半会儿,竟没想起来!”


“门人弟子都死绝了,自个儿还苟活着,也不害臊。”


“呵,呵,让道人这般活着,不比让他死了更好?”


纷纷言语中。


此人,不,这颗人头竟还活着?!


在鬼王腹中活了一百年?在胃液、肠液腐蚀中残存至今?


席上宾客无不惨然,而有对钱唐故事熟悉的,已然记起“虚元子”是何许人。


百余年前,有个小道派避乱江南,他们属于灵宝的分支,其掌教正是虚元子。


他们进入钱唐后,在穷人中施符治病、问邪驱鬼。闯出名头后,意图建观立教,却被城中寺观所阻。


说,城中六十四家俱是当年随天师镇压孽龙、救护苍生的高僧、练师所立,所以得钱唐十万人家供养,分受香火。你一初来乍到的无名之辈,有何功德厚颜跻身六十四寺观呢?


虚元子为人高傲,便发下弘誓,要为钱唐众生剪除凶戾。


他能耐大,心气高,首先便瞄上鬼王。


也是在某年鬼王大寿,在黄雾弥漫的深夜,带着门人子弟闯入了窟窿城。


后来……后来便如眼前所见了。


“老朋友,当年你与寡人初见时何等风采,实在令人时时怀念。”鬼王对着怒嚎不已的头颅唏嘘,“若放你离开,实教寡人不舍。可要将你吞回腹中,却难免又咬坏吾肠。”


鬼王神情苦恼,好似真就陷入两难,旁边立刻有使者提议:“不若嚼碎些?”


鬼王眼中一亮。


“大善!”


他捏起头颅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细细啃食。


一时间,腐血淋漓而下,脓汁点点飞溅。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伴着鬼王的自言自语。


啃食中,头颅怒嚎变作阵阵惨叫,回荡殿内。


入得鬼神耳中,犹如美妙乐章,听得如痴如醉,几欲摇头晃脑;可入得活人耳中,却是十足惊悚丧乐,听得神sè惨淡、惶恐难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便是席间鬼王的铁杆——罗振光神情也颇不自然。


这当头。


台下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唔?”鬼王将头颅丢进嘴里,奇问:“何人叫唤?”


那角落里聚集的都是尚未献礼入席的宾客,本就忧惧被鬼神迁怒,这下,更如惊弓之鸟,四散开来。


留得一个男子双股战战,咬牙立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腿软,“噗通”伏倒在地。


声线因恐惧而尖利。


“是小人为法王神威所震,情不自禁。”


他把脑袋埋得死低,把pì股翘得老高。


“古有关公刮骨疗毒饮酒自若,今有法王开腹视疾大啖仇敌头颅!见骨岂如见肠?由此可知,法王神威已远胜关公!”


范梁远远听得两眼鼓瞪,心里全是懊恼。鬼王方才明明心情好转,正是奉上马pì,摆脱这危险尴尬处境的大好时机,自个儿竟然慢了一步!


果然。


“伶俐话儿果真好听。”鬼王笑得肠子乱颤。


男子立马打蛇随棍上。


“法王慧眼!小人旁的优点没有,唯独有些伶俐劲儿。若不弃,小人愿效奴婢事,为法王清洗仇敌头颅。”


鬼王听了仍旧在笑,问侍立在旁的判官使者。


“此何人?”


男子不禁露出喜sè,范梁也嘀咕着该怎么附骥尾。他能洗死人头,自己也可以端水盆嘛。


“并未献礼,非是宾客。”


什么?


范梁大惊抬头,撞见判官使者冰冷面孔。


随即听到长长的尖叫,那男子平地飞起,在空中惊慌划动手足,径直投上宴席,被鬼王一掌攥住。


“非是宾客,也敢妄言?”


鬼王面孔慢慢bī近男子,他依然在笑,咧出的牙齿上还残留着黑紫的腐血与脓黄的脑浆。


“清洗?你是说本王法身内有秽物不成?!”


鬼王力大,捏得男子浑身骨头嘎嘎作响。


他痛得要命,更怕得要死。


声嘶力竭哀求:“小人冤枉,法王,小人绝无此意啊!小人怎敢……啊!我备了寿礼,备了重礼,我也是宾客!法王饶命!饶命!救……”


惨叫戛然,头颈亦“咔嚓”而断。


残留着惊恐的头颅在鬼王齿间翻滚几下,便被嚼得稀烂,吞咽入腹,留得一具无头尸,犹自喷涌血泉。


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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