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天主只能称其为善,而不能称其为万能,因为他只创造了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恶及更多的非善非恶的部分只能是人类自己的杰作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和他平起平坐,为何还要感激他呢?”侯爵眼见胜利在望,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吕西安的脸色顿时由红变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则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我不信教,来到这里后我还有些奇怪侯爵家里为何既没有教堂也没有神父来访,更没有见他周日去做礼拜。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侯爵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是和我的那个时代一样的人。如果说有信仰的话,那也只信仰金钱和权利。
可怜的吕西安,我望着他年轻的侧脸。他败了,不,不是他,而是软弱而虔诚的善败给了这个狡猾的魔菲斯特。
意外的诱惑
以后的几天,和吕西安聊天简直成了我的必修课。
那晚关于信仰的辩论似乎并未给他带来负面情绪。他跟我说,侯爵一直就是那幅脾气,自负,且得理不饶人。看起来,布里萨家族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无论是在作战,信仰还是吃喝,享受女人方面他们都会全力以赴,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吕西安也不愧是布里萨家族的人,自从他下了出家的决心后,任何人也别想拉他回头。他说,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一定会走到底,就算遇到困难,在他来看也都不过是天主对他的试炼罢了。
当谈到辩论的失败,他只用一句话作了了结,天主岂是狭隘的世俗逻辑和知识所能揣测?
我虽然不信教,但在感情上还是和吕西安站在一起的。正因为有信仰,他才会在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中出淤泥而不染。他虽然流着布里萨家族傲慢,自负的血,但对天主的信仰却将他的灵魂淬炼得得更加纯真。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犯了轻信的老毛病。理智不允许我相信吕西安,但情感却告诉我:相信他吧,在这个到处充满欺骗与纵欲的城堡中,你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谁?他也许可能是你最后的希望。
然而希望又是什么呢?劝说他留下来保护我不再受侯爵他们的欺负?还是和他一起走从此做个修女在修道院了此一生?还是……
无论如何,我必须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一个选择。
侯爵照例整天都不在城堡里,不知又去哪儿鬼混了。午餐是洛奈准备的,并在她屋中就餐。
这是一顿小型精致的午宴,洛奈很是殷勤,她乖巧地藏起了情妇的嘴脸,就像任何一个当家的主妇一样招待着吕西安,相形之下,我觉得自己只是作陪。
自那次失败的“兴师问罪”之后,我就不爱搭理她了,而她呢,除了对我始终面带微笑略为寒暄外,也没有太多的话。况且我早已经饥肠辘辘,准备大块朵颐了,还哪里顾得上跟她闲聊?
洛奈的精心准备几乎要被我一个人独享。吕西安对一切美食绝缘,他只用牛奶蘸面包来填饱肚子。
席间的气氛略显沉重,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事。有洛奈在旁边,我和吕西安也没法畅所欲言。没多久,午餐便成了洛奈的一言堂,她对吕西安未来的兴趣远远大于现在和过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奥朗日?”她问吕西安。
我很讨厌她这么问。“哥哥离家好几年才回来,刚待几天就谈走啊?”
“估计得圣诞节之后了,不过这还要看那边的修道院长,我每周都和他通信,他是个很仁慈的长老,也希望我能够在家好好住上一阵子。”吕西安没理会我,向着洛奈说道。
接下来的谈话既无趣又枯燥。洛奈和吕西安开始就一些神学及哲学问题展开了深奥的讨论。他俩的对话充斥着从柏拉图到笛卡尔,从奥古斯丁到托马斯·阿奎那的理论和观点。
我一句也c不上,感觉烦得很,但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洛奈和吕西安唯一能聊得来的话题了。洛奈是个很不错的谈话对象,她不会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也不像侯爵那样盛气凌人,她喜欢在谈话中对人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用柔和的语言和迷人的微笑瓦解对方的意志,以此在智力的角斗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她并没有和吕西安辩论起来。虽然和我一样,洛奈也是初见吕西安,但我知道她早已通过那猫一般的直觉和狼一般的逻辑揣摩出吕西安的性格;所以这个女才子才会像唠家常般和吕西安东拉西扯起来。
不过她那缪斯女神赐予的如簧巧舌和涌泉之思此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嗡嗡叫的苍蝇一样,我真不明白这个平常妩媚如妖的女人一谈起哲学来为什么会比唐僧还唠叨。
吕西安看上去倒很自在,估计洛奈跟他的哲学对话跟他很对路,使他那羞涩紧张的心渐渐放松起来。可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血y全部涌到胃部,我的大脑开始发迟,午后暖洋洋的阳光照在我脸上让我觉得头沉沉的。
我得去躺会,我想。
当我告退走出洛奈的房间,转身关门时,我正好看到她笑嘻嘻地给吕西安斟了满满一杯玫瑰色的葡萄酒……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厚厚的天鹅绒窗帘不仅遮住了阳光,更挡住了窗外地中海的季风吹来的滚滚热浪。
好心的玛丽怕我睡在有帷帐的大床上太热,特意让人给我搬来一张小铁床,放在衣橱边的墙角上,我就是在这上面享受了一个美美的午觉。
他苍白皮肤下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指甲修得很整洁,在室外的光线下显得晶莹透亮。缀满镂空花饰的蕾丝袖口缓缓滑过我的脸颊,他很小心,金色冰冷的铜扣没有再碰到我的皮肤,只有手指,异常温暖柔缓,仿佛根本没有凹凸的指纹一样,按在我的颈后。
我看不到他,但能感到他的存在。
他就站在我身边,直到我的额头感到一阵灼痛……
我模模糊糊地醒来,感觉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如梦似幻。
但我并不认为刚才的是梦,屋外的巢居鸫鸟和阿尔卑斯山鸦的呱噪声,被海浪般的暖风一波波撞击窗帘发出的沙沙声,还有桌上几乎被金色苜蓿叶缠满的座钟的滴滴答答声,一切一切无不如夏季繁茂的地锦般攀爬布满于我的脑中;还有他,形影戳戳,周身镶嵌了一层雨季常有的雾蒙蒙的边缘,我看不清他是谁,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存在,一个过去的影子或一个未来的梦幻……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真实与梦幻的边界徘徊,根本搞不清身处何处。
“咣当!”
我被一声沉重的摔门声惊醒。
这次我是真的醒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我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我打开门探出头的同时,吕西安的身影正要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他无意识地回了一下头,我发现他的脸红得像一个盛满葡萄酒的袋子。
“吱扭——”洛奈那边的门也开了。她露出了半个身子,一个圆滚的肩膀,一条修长的大腿和一个诡异的笑容。
“咣当!”想也没想,我转过身,将自己的门狠狠摔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还用猜?”我坐在卧室外小厅的沙发上气呼呼地想。
“肯定洛奈老牛吃嫩草,不用想都知道!天啊,亏她干得出来,守着一个老的还不满足,还想得陇望蜀,连小的也不放过,她可真是色胆包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能光凭那捕风捉影的印象去指责她……万一,万一是吕西安抵御不了她的诱惑,半推班就上了贼船呢?也很有可能,洛奈肯定是故意笑给我看的,那种只有胜利者的脸上会挂出的嘲弄之情!”一杯加冰的果汁下肚后,冰冷的理智又开始控制了我的头脑。
“……可既然两人已干了苟且之事,按常理应该做的人不知鬼不觉,为什么吕西安却要急匆匆摔门而出呢?”
“他究竟是侯爵的亲生子,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跟他接触了几天,感觉他为人忠厚老实,并不是那种虚伪j诈的小人,但知人知面难知心,谁又能保证他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没有隐藏着布里萨家族祖传下来的纵y放浪的本性呢。”
“……也有可能是他借着酒劲对洛奈欲行不轨,但未得逞,反而被洛奈嘲笑,最后不得不仓皇而逃。如此看来,他摔门而出和洛奈露出的诡异笑容这一切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真是这样,那就有他好看了。”我脑海中马上闪现出了侯爵暴跳如雷的样子。
“可他万一因此被扫地出门,那我的计划岂不是……唉,但愿不是……”一顿胡思乱想过后,我的脑子都痛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晚上 大厅
侯爵回来了,他身着墨绿色便服,系着深红色多褶领带,浑身上下光彩照人。他是个宠辱不惊之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一见我进来,还没等我行礼他就殷勤地向我打招呼。我没理他,故意绷着脸,使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很y沉。我知道,小人们一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因此刻意不给他好脸看,我要让他知道,别以为吕西安回来那件事就算了。
不过侯爵还算得上是个知趣的人,他很清楚,只要我“动动手指”便会让他的计划全盘破灭,因此对我再也耍不出父权的尊严。
在这个唯利是图的环境下,只有掌握住对方的弱点,借以能控制对方才是唯一的自保之道。我自嘲地想,这就是“父亲”为我上的生动一课,不好好掌握,实在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洛奈在一旁招呼着我们入席。她的神情依旧,甜美的笑容在她那两个迷人的酒窝间荡漾。可她的眼睛却骗不了我,那里仿佛站满了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只等着冲锋号的吹响,对,那是一种渴望战斗的神情,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她向某人发动进攻。那可怜的某人会是谁呢?管他呢,反正不会是我。
餐厅只有我们三个人,不见吕西安的身影。这和我猜想得差不多,下午的事情无论是谁先出手,可怜的吕西安现在都不会马上出现去面对洛奈,特别是同时还要面对他的父亲。
不可否认,我是怀着看戏的心情来的,今晚的我根本没什么食欲,最近一阵心事重重,胃口实在难以打开。激励我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惜老天不肯让我如愿。我们刚落座,一个仆人匆匆进来报告说,吕西安少爷身体不适,晚上就不来就餐了。
侯爵哼了一声,贪婪的目光丝毫没有从桌上的菜肴转移一寸,看上去他并不关心吕西安是否出现。洛奈的神情却在听到吕西安不来的消息后立刻舒缓了一些,她用小勺将一口汤倒进了嘴里,似乎在压抑着某种紧张的情绪。
头道菜一上齐,洛奈开始给我们讲起一些流行的笑话。
“她是在极力掩饰自己。”我想。因为她手中的刀叉经常不经意地在餐盘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那不像是专注于说笑话时粗心所致。而每当这时,她都要向我们表现出某种过于刻意的歉意。
侯爵不以为然,我则冷目以待。洛奈为什么要紧张?我眯着眼偷偷观察着她,感觉事情也许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看样子侯爵真是饿坏了,他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嚼,洛奈的笑话此刻对他的吸引力远远不如一只小小的烤j翅。我勉强吃了一点,确定今晚是没戏可看了,便先行告退,将大厅留给了他们二人。
出门后我仍不死心,想在门口听听他俩单独在一起时会说些什么。洛奈会怎样对侯爵描述下午发生的事情呢?我很好奇。可转念一想,仆人们也里面,洛奈对这种事还是不好公开的,就算说,也得等撤席后,到侯爵书房或卧室再跟侯爵一吐为快。
我决定先回卧室,等有机会再一探究竟。
“嗯?是吗?你给我仔细讲讲。”侯爵慢条斯理地说,一点也听不出是在生气,反而表现出颇有兴趣的样子。
晚些时候,巧得很,当我偷偷走到洛奈的卧室门口时,正好赶上她向侯爵讲述下午发生的事情。
感谢十八世纪的建筑,墙体看似很厚,还都糊上了花花绿绿的墙纸,可隔音效果却差得很。不用说趴在门口偷听,就是在隔壁,不用把耳朵贴在墙上都能将隔壁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有时我甚至想,这会不会是建筑师有意为之的呢?这是个喜欢探究别人隐私的年代,从凡尔赛宫的达官贵人到外省的乡野草民,无不以传播流言蜚语,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为乐事。最无聊的琐事也会成为沙龙中的谈资,甚至有些人以散布贩卖他人的隐私秽闻为业,并以此谋得衣食之资。据我所知,偷听他人的谈话在这个世纪早已成为颇风雅之事,既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冒险欲,也能锻炼你的头脑,积累广博的见闻,将来或许就能以此在贵族沙龙中出人头地。
所以,我也打算“风雅”一下,好好听听他俩在谈些什么。
“呃,我跟他吃完饭,天气很热,我打算洗个澡,但有几个哲学问题还没跟他探讨完,因此就请他留下,我边洗边跟他聊。”洛奈说。
她当着吕西安的面洗澡?幸亏我早就了解到这个时代的一些奇闻异俗,要不,光凭这句话,我就得想“在男人面前洗澡,这不是勾引还能是什么?”这种事情在这儿根本算不了什么,有身份的贵妇人经常在化妆,梳洗中接待房客,当然,洗澡的时候主客之间得立一个屏风,最少也要在澡盆上罩上罩子。
“哦,然后呢?”
“说到一半,他突然要给我念一首他写的诗,诗中把我描写为诞生于泡沫中的阿弗洛狄忒。念着念着,他竟绕到屏风后,厚颜无耻地请求我将一丝不挂的身体给他看。我觉得他可能是喝多了酒,便好言劝阻道,怎么我也是你父亲的朋友……谁知这话一出,他反而恼羞成怒,欲强行非礼!我急得大叫起来,他才罢手,急匆匆摔门而逃。对了,在楼道上欧叶妮也看到了这一幕,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
接下来,我没听到侯爵的回应,屋中沉寂了好长时间。
“哈哈哈……”片刻之后,屋中竟传来后觉得大笑声。
“你笑什么?”
“我高兴啊!吕西安终于长大了,想当初,我十五岁时就和父亲的一个比我大将近二十岁的老情人上了床,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这点很随我!”
“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洛奈的口气听上去很不高兴。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还是太嫩了,这样勾引女人哪行?洛奈,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也早就对我的这个漂亮的儿子垂涎三尺了?”
“你,你胡说什么呀!”
“我说什么,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可惜,要是吕西安像我这样强硬些就好了,你肯定会半推半就依了他了。哈哈哈……”侯爵笑得相当放肆,笑完他接着说:“洛奈啊,你要对他感兴趣的话,跟我说就好,我会帮你的,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而且这样的话,弄不好吕西安就不想走了。最好加上欧叶妮,我还真想念她那结实的小p股呢,哪天咱们一家人一起快活快活……哈哈哈……”
“老流氓!美得你!”我在心中骂道,自己怎么早不知道他是这幅臭德行?
“色鬼!”洛奈骂道。
“好了好了,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侯爵的笑声渐弱,声音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不说笑了,洛奈,别自做聪明了,这一切骗不过我。你这个犹太人的老把戏过时了,吕西安这个孩子我了解,你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非礼你。你的目的我明白,你想轰他走,对不对?”
嗯?有猛料,我在门外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