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说,“你不是要嫁人了吗?”
“你,你,你个没良心的,如果你不娶傻媳妇,我会答应吗?啊,我不是被你气的?”
“我不娶媳妇你能嫁我?”强子深深地看着英英,英英被这眼神震住,那里面的悲痛和无耐让她心如刀割。
“强哥!”英英再次扑进强子怀里,哭得惊天动地,“我们这是啥命啊!”
强子被风刺中了眼,仰头看看天,是啊,老天,这是啥世道?
英英哭着抽泣,走不得,躲不掉,强哥我们就认命吗?
强子沉默地站着。
很久,英英忍住哭声,说,我得回去了,找不找我,他们指不定又生啥事儿。强子说,无所谓,我不怕。英英说我怕,别给你们找事儿了。强子说,以后你别找我了,我有媳妇你也成人家的媳妇了,好好过日子。
英英眼睛睁得滚圆,盯着强子眨也不眨,说强哥,你记着,我是你的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强子捂英英的嘴,瞎说。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各儿。日子还长着呢。英英说,没有你我死活一样。
强子说你记着英英,这天儿早晚得变,信我的,也为了我,你得好好活着,让我知道你过得好,这样我活着也有劲儿,知道不?英英搂着强子的脖子再哭,还哭,哭得风也跟着抽泣。
第一部 第四章 新年
终于到新年了,强子却一大早出去了。几天强子的眉皱皱的,妞好想用手给他抹平,可怕他骂,所以就只有呆呆地看着他。妞不敢说话,目送着强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收拾着强子没动过筷子的碗。
强子病了?上次强子给自己找了医生。强子一定是病了,人病了才不吃饭。
妞着急了,她的眉也皱起,找上次给她扎针的人也给强子治病,打针治病。
妞两个月来第一次走出了家门,来到街上。一切都是陌生的,茫茫然向前一步步走,回头看看家,遇上人,她盯着打量,但都不是那个给自己打过针的人。
半条街走过,她回头时,身后出来了不少男女老少,指指点点,妞就转过身来往回走,人多了,会打针的人说不定就在了。
“看看,这就是强子娶的傻媳妇儿。”
“模样还好。”
“傻给谁送去啊,桂花还指望着她下崽呢,下崽也是傻子,还不如不下。”
“生下来,别吃她奶就行,我们家他二姨那村就有一个傻媳妇,生个小子,吃羊奶长大的,不傻。”
“哎,你瞧瞧,她怀上了没?”
“不象,走路是慢点,可身上看着还轻着呢。”
人们看妞,妞也认真一个个瞧着人们,缓缓从人们身前经过。
“这傻丫头不是找什么人呢吧。”
“象是。”
“问问。”
“问啥呀,少理她。”
终于还是有一个好事儿的胖婶伸了脖子叫开了,“强子媳妇儿?你找人呢?”
强子媳妇儿?妞愣愣,冲胖婶笑开了,停下来。
“瞧这傻样儿,找谁呢?”
“打针治病的。”
又几番叽叽喳喳,“说话还挺清楚”,“是啊,衣服穿得也干净呢”、“头发自己梳的吧,还挺黑。”有人走过来,在她腰里摸了一把,“身子倒也结实。”
妞被越来越多的娘们和孩子们包围了,有人问她多大了,有人问她家是哪儿的,有人问她会做饭吗?洗衣吗?收拾屋吗?下地干活吗?妞都乖乖回答。
有人问,“强子对你好不好?”
妞更乐了,“好。”
“他咋对你好?”
没等妞说话,有尖声叫着,“夜里搂着她睡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多少年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妞看大家对她这么笑,也笑。
石主任就是被娘们儿的笑引过来的,娘们儿的笑声什么时候都和烟酒一要吸引爷们儿。石主任应该在离群人不远处拐弯,今天公社副书记的儿子娶了这村里最好看的丫头英英,他这个当村革委会主任的正是表现表现的好机会。
走到众人面前时,早有老娘们儿相互捅了胳膊,自然的退后了,妞就最直接的面对了石主任,妞一看到他的脸和眼睛,就想起在山里砍柴时遇到的蛇,慢慢向后退缩着。
“呵呵呵,今儿都在这儿聚了?有啥好笑的,也让我笑笑。”
娘们皮笑r不笑地嘿嘿着,有人用手指指妞,“强子媳妇儿。”
石主任早把妞打量了个仔细,上次桂花挡着没看清,这次一看,比上次更水灵了。
“呵呵,今天英英出嫁,你们不去看看热闹?来,强子媳妇,认得回家的路不,走,我送你回家。”
娘们儿站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妞被石主任拉着,挣不脱。
家,出来不远的,她是再三回头看怕走丢的,妞知道应该一直走,她来时就没拐过弯,可这个人拉着她拐进了小巷子。
“不走,不走。”妞望见了家门,扭着身子不走了。
强子远远地看着一辆吉普车进了英英的家,道喜的人渐多了,强子躲开人群。
冬天的天气,今天算个好的,阳光不热却也照上了田野房屋,背y处几丝残雪未融。强子顺着墙边踩着残雪走。英英今天是新娘了,他也算娶了媳妇,不过那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媳妇。
冤家的路真窄,强子不愿意和石主任成冤家。全村一千二百口人,没人敢。可强子知道,总有一天,他们有帐算。
不包括今天看到的这一幕,他的傻媳妇被石主任搂在怀里,在她身上乱摸着。
强子的嗓子咕噜了一声,奔过去,用力扯开两人,瞪着石主任,眼睛要瞪出血来。
石主任拉拉身上披的棉袄,“强子,这就是你媳妇啊,刚被一帮老娘们逗,我说送她回家,呵呵,我走了。”
强子盯得看不到石主任的背影,回过头来看妞。
妞被强子的脸色吓坏了,比结婚那天晚上更可怕。妞努力在想说点什么,“打针,治病。”
强子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了家,推在了炕上。
“你出去干啥?啊?谁让你出去的?啊?”
强子吼着,妞把自己的身子倦缩在炕的一角,眼不眨地随着强子挥舞的胳膊转动。
“以后你再出去,打断你的腿!”
强子再吼,对门传来老爷子的咳嗽。
“干啥呀,别为难这孩子。”
强子呼呼喘着气,慢慢坐在炕上,捂着脸耸动着肩膀。
妞的身体渐渐不抖了,强子,哭了?她心里很难过,她不要强子哭,于是,她小心地放松自己的身体,慢慢用力拉着强子的胳膊,“你别哭,我再也不出去了。”
强子压抑的哭声持续了好久,这是一九七二年的新年。
第一部 第五章 姐姐
新年后的第二场雪,妞趴着窗户向外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让她着迷。强子在屋里做着木匠活儿,两个小时过去了,妞一个指头没动。
强子说,“出去看看吧,冷了就回来。”
妞回头看着强子乐,赶紧下炕穿鞋。强子突然觉得妞的笑不那么傻了。
妞很听话,一会儿就进屋,冲强子说,“你也去。”满头的雪花,一脸笑。
强子没理她,说,“把缸里的r和鱼拿出来,用水泡上。”
妞轻快地出去,新年那天强子哭,所以鱼r都没吃,妞并不知道鱼r什么滋味,可她知道强子今天没生气,她也想再看看那两条大鱼。
妞只会烧火做饭,强子把鱼r切好,妞就烧火。妞会唱一个歌,是听邻居的小姑娘唱的,她记得,可从没唱过:“小燕子,穿花衣。”
妞的音符只有两个,强子愣了下,乐了下,在锅里放佐料开始炖鱼。
给老爷送去后,两人坐下吃饭,妞一直是等强子端碗后自己才拿筷子,她看一眼碗里的r和鱼,吃一口自己碗里的饭,不时看着强子乐。
强子吃饭不抬头,速度很快,所以每次都是强子先吃完。放下碗筷时,妞只在r碗里夹了两小块葱花,还是一脸笑。
“你吃啊。”强子起身往外走。妞的眼光追着强子,每次强子出去,她都得看他出院门,闪过短短的围墙,不见踪影。
今天强子提着包不见人影了,妞夹了第三块葱花,真好吃。吃光碗里剩下的饭,有一个米粒掉在桌子上,妞拣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第二次用两个音符哼着“小燕子,穿花衣。”眼睛从r碗看向鱼碗,真香,妞俯下身使劲闻着。
最后深深吸口气,妞站起身准备收拾桌子,才发现,强子站在身后。
“你吃饱了吗?”
妞乐了,强子咋回来了?
“饱。”
强子拿起她的碗,到灶堂把锅底剩的饭都舀进碗里。放到桌子上,把妞按坐下,又拿起妞的筷子一连夹了三块r一块鱼r放到妞碗里,“都吃了。”
妞呆呆地看着强子,“饱,吃饱了。”强子又不高兴了,妞双手搓着衣角。
“让你吃。”强子扭头出去了。妞傻傻地站着,强子为啥生气,能吃吗?吃了强子就不生气?可是强子为啥生气啊。
妞站了很久才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然后就坐在凳子上看着饭碗,有米香r香鱼香。
强子不知哪儿来的气,他用力推着刨子,木屑雪花一样四下纷飞,用力打着墨线,啪啪的响。医生家的老婆说,“强子啊,我们一家啥都不怕,你是好兄弟,英英的事儿过去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强子停了刨子,看看医生的老婆,“嫂子,没事。”
“我听你哥说,傻媳妇儿很听话,模样又好,媳妇嘛,还不就是做饭洗衣生个孩子,现在这光景,咋回事儿还说不准呢,好好过吧。”
“嗯”,强子再用力,他刚才真的没想英英,就想傻媳妇俯在r碗上使劲吸气儿那样子了。
“嫂子,明天我再做,我爸这几天咳嗽的厉害,我让大哥开点药,回家去看看。”
“行行,我这儿有件旧衣裳,我穿瘦了,给你家媳妇拿去穿。”
强子进屋时,妞还坐凳子上看着一碗饭发愣,看强子进来,站起身,又呆呆地盯着强子。
“咋不吃?”
“我,吃一碗饭。”
“吃饭要吃饱,啥一碗两碗的。”强子粗略地想想,自从妞到他家,就没添过第二碗饭,不管饭有多稀,吃饼子就一块,不管有多小。
“坐下吃啊。”
强子也坐下,妞却走过去给强子倒水。强子拉住她,“坐下吃饭,先吃碗里的r和鱼。”
妞慢慢坐下,慢慢拿起筷子,慢慢端起碗,看着强子的眼睛,用筷子一点点伸向碗里最小的一块r。
“看我干啥,夹r。”
妞低下头,夹起放进嘴里,放下碗和筷子慢慢嚼着,轻轻晃动着身子,看着强子轻轻乐着。
“香不?”
“香,香。”
“那多吃点。”强子拿起她的筷子把r碗里的几块r都夹到妞碗里。
妞把r嚼成了泥,才一点点咽下去。站起来把筷子拿走。
“你干啥去,吃啊。”
“不吃,给爸留,给你留。”
还有几天就春节了,进入冬天最冷的时候,腊七腊八冻死娘仨。妞只在新被窝里睡了一夜,以后仍然是每天给强子热乎后,再到自己的被窝。
姐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妞最近有点不安,想着娘和几个姐姐,还有村后面的大山里,冬天去砍柴,有的树d里会拣到山珍子和松子。
强子早起时发现自己的被窝里有一片血迹,去茅房时也看到了几张带血的破纸,回来叫妞进屋,指给她看。妞说,“我流血。”
强子明白妞来月经了,到他家快仨月了,妞第一次来月经。强子去村里的代销更点买了草纸,顺便到姐家,得让姐给傻媳妇说说女人的事,姐好象有阵子没来了。
到姐家后,才知道姐生病了,手上还受了伤,姐夫唉声叹气,姐说切菜时没小心,脸色黄的吓人,问姐啥病,姐说不要紧,过几天就好。
强子的心绷得紧紧的,总有一天,强子知道。
晚上强子不让妞睡自己的被窝了,还把件破旧的衣服找出来,撕一块整齐的扔给妞,“睡觉时垫在身子底下。”把草纸拿出来递给妞,用这个。
妞愣愣地,然后脱衣服,强子第一次看着妞一件件脱了棉衣棉裤,里面一件单裤,短裤上一片血迹。
妞拿过草纸,看看强子,把短裤半褪下,撕一把草纸塞了进去。
强子看她上了炕,吹了灯脱衣服。
“以后别当着男人脱衣服,知道吗?”
“嗯。”
“别让男人碰你的身子,知道吗?”强子想起石主任,咬咬牙。
“嗯。”
“月经没了,好好洗洗你下身,知道吗?”
妞没吱声,她不知道啥是月经。
“听到没?”
“嗯。”
“以后晚上锅里多烧水,每天都洗洗。”
“嗯。”多烧水。
强子翻下身,“睡吧。”明天到医生家,让医生去给姐好好看看。
医生说他无回天之术了,姐下面大出血,强子狠狠地盯着姐夫,姐夫抱头脑袋在墙角蹲着。
姐说,“强子,你对傻媳妇好点,别让她受欺负了,听说村里的小铁匠在外面跑,过得好,你们不行,也出去吧。”
强子说不行,还有爸。
姐干黄的脸上一片泪。
强子抱着姐,咬碎了牙,说姐,我对不起你,咱家对不起你。
姐说,谁都不怪,强子你要争气,把日子过好,给咱家传个后。
强子眼里瞪出血来,姐,你说,到底咋回事?
没事,姐努力笑笑,强子,你是有媳妇儿的了,好好过日子,爸活不了几天了,爸死后,你俩就走,走,越远越好。
那个风风火火的姐姐怎么就从这个世上没有的,妞不能理解,跟强子去时,姐就象睡着了,可那不象姐,怎么比她娘还干瘦呢,妞围着姐的身体敲钟样一声一声叫着,“姐!姐!姐!姐!姐!”强子拉开她,“别叫了。”
这个春节,有几点零星的炮声,妞并不惊奇,她家山里的开山炮可响了。她只关心强子,强子自姐去后,二十几天没说过话,他本就没啥话,除了跟老爷子说。强子告诉她,不许提姐的事,妞点头。
第一部 第六章 语录
这天中午,强子从外面回来,提着人家给的三条小鱼,活的。妞可高兴,冬天还有活鱼呢,放在脸盆里养起来。强子拿着刀要杀鱼,妞就低着头用手护在脸盆边。强子说,你躲开,妞看着鱼在水里游戏,不做声也不动。
老爷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强子想做鱼汤给老爷子补补。伸手把妞拔拉到一边,“去买包盐。”掏出钱,拿出一毛,“九分钱一袋,剩一分钱回来。”
妞慢慢站起,“不会。”
“姐不是带你去过?”
“不会。”
强子啪地把刀扔在菜板上,妞吓得一抖。
强子拉过妞的手把钱塞到她手里“你拿着,出去买一包盐回来,你买不来别回家。”
妞摊开手看着皱巴巴地钱,是钱,就是这个能买东西。
“愣着干什么,快去。”
妞挪开步,转身向外走,又转回来,“你说,再出去打断我的腿。”
“走!”强子大吼,“你再不走我打断你腿。”
强子坐在木墩上,傻媳妇,一包盐都买不来,他苦笑,笑得掉了泪,觉得胸闷没了气息。
“她会买什么盐啊,你去看看吧。”老爷子的咳嗽声。
强子抹抹眼睛,开始宰鱼,“我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