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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2 / 2)

我坐上高速火车,不小心坐错了空调开得过足的车厢,睡到一半,冷得睁开眼,换到暖和的座位,就再也睡不着了,清醒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有些事情,一小段,一小段的浮现在脑海里。


我跟程家阳,偶然相遇,一起旅行,做a,争吵,最后我一剪子把这事了断,他一脚把我踢到法国,现在,我什么都抛在脑后的去见他。


人生就是一笔乱帐,我们是两个糊涂虫。


我早上出来的急,现在觉得肚子饿了。我拿出带来的酸奶,对面坐的老婆婆说:“姑娘,给我一个。”


我悄悄打量这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人,她穿着一身旧的已经看不出纹样的花布裙子,长长的白头发披在肩上,面孔是地中海颜色,黑红黑红的,阳光泛滥的症状,她的脸上勾勾回回的很多皱纹,一只鹰勾鼻,像足巫婆的样子,她的身上发出陈年奶酪的味道。这种人大多是不好惹的,我乖乖拿了一盒给她。


却被她攥住手:“你看什么?”


“小姐你好漂亮。”


我自认还是够机智的。


她听了,笑一笑,脸孔上的线条柔和一些:“年轻的时候,我与弗朗索瓦是情人。弗朗索瓦,你知道?”


“密特朗总统?”


“别人倒是那么叫他的。”


“哈哈,幸会。”


她还攥着我的手,不松开。


“小姐,你吃酸奶,黄桃味的。你尝尝,我可爱吃了。”我想把我的手拿回来。


“我给你看看手相吧,姑娘。相识就是缘分。”


“我是中国手,你看的是外国线,你不要乱讲。”


“去巴黎做什么?”


“见朋友。”


“不要去。”


我呆在那里。


老婆婆松开我的手,看看我:“到了站,就请回去。”


“我不信。”


“那就试一试。”


她喝了酸奶,看看前面的车厢:“查票的来了,我得走了。”


我其实是个最迷信的人,在国内的时候就总是求着波波帮我卜命,如今在这里不期然遇见法国的半仙,说这样晦气的话,让我心中不安。


我叹口气,我去,无非是要见程家阳一面,我想跟他道谢,我想谢他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留学机会。我们不可能还有什么复杂的瓜葛,我对此很清楚。既然这样,事情还会坏到什么地步呢?不过如此了。


我到了巴黎,正是中午,在地铁里转了一圈,在协和广场上上来,终于找到家阳住的宾馆。


进门就见用中文和法文书写的横幅:热烈欢迎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团莅临。


好气派。


我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怎样,进门便被笑容可掬的大堂服务经理拦住。


“小姐是住店还是找人?”


“我找人。”我说。


“那请这边来。”


老外还是笑眯眯的,笑声地对我说:“我们这里现在接待高规格的贵宾,安全方面不得不加强控制,您请原谅,只要通报一下就好。”一面又虚伪的说,“啊,您居然说法语,真是奇迹。”


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不用查房间号,家阳早就告诉我了,我现在要上去找他,我们约好了,他在等我。可我惯常太顾及别人的面子,我随他去,到了前台,我刚要说话,却注意到旁边的一位在登记的中国女郎。


女郎的衣着光鲜亮丽,带着成套的路易威登,流利的用英语说:“您好,我要找中国代表团的程家阳先生,请您通报一下。”


我低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点什么,留心她说话。


前台的服务生说:“小姐,程先生在等您。”


我的手一抖。


有服务生问我:“小姐,能为您效劳吗?”


我在这一刻抬起头来,与要离开的女郎打了个照面。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


这张脸,这么美丽强悍,神采飞扬的一张脸,我是见过的,我记得她看着家阳胜券在握的微笑,我现在真得糊涂了,家阳在等她?那我呢?


女郎看着我笑了:“中国人?你好。”


当然她是不认得我的,我说“你好”,她已随引路的服务生离开了。她去见等她的家阳。


我的背包掉在地上。


宾馆的大堂,天南海北的富人川流不息,春风满面的侍应迎来送往,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


此处于我,是冰冷的空城。


程家阳


开完了会,我留在宾馆等乔菲。


心脏因为长期的等待,变成敏感的一根弦,门口哪怕有细微的脚步声,也让我的心念乱。


前台打电话说她来了,我走到门口等待,房门刚被敲了一下,我便一下打开。


如堕冰窟。


文小华笑靥如花:“家阳,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你在等我?”


正文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程家阳


我一遍一遍的拨乔菲的电话,没人接。


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答应我说会来见我。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文小华坐在我得对面,看我像疯子一样的吸烟,打电话。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站起来,走到窗边,遥望远处的协和广场和杜勒里花园,居然是黄昏了,暮霭中的行人来来往往。


我的心中,由最初的怀疑和失望,现在变得忧心忡忡,无论乔菲来不来见我,她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她孤身一个女孩子,我担心她出事。


我对小华说的老实,她进来后,我说:“小华,我确实在等另外一个朋友。”


她说:“好啊,我们一起等。”又问我:“那你看到我还是惊喜的,对不对?”


我点头,就开始一直打电话,不再有空跟她说话。


有人来敲我的房门,我跑过去开门,原来是团里的随行秘书,告诉我,领导临时改变计划,我们将在今天晚上离开巴黎,乘坐快速火车去布鲁塞尔。


我说:“好。”


自己缓缓坐下来,觉得头疼。


小华说:“怎么样?你联系上她了?”


“没有。”我摇摇头。


“那你快继续给她打电话啊,你们走了,她过来扑空怎么办?”


我看看小华,手放在她的肩上,我这么明目张胆,她却如此替我着想,我说:“你说得对啊,小华,谢谢你。我得告诉她不要来了,我得走了。”


“快打电话。找到她。”她把电话给我。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就响了,我看看号码,是乔菲打过来,在那一刻,我在想,我用什么方法把代表团摆脱,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她。


我接起来电话:“喂?”


“家阳。”


“你在哪呢?”


我一下站起来。


“我在蒙彼利埃。你听我说,真是抱歉,我临时有一个重要的考试,我刚刚考完。我忘了告诉你。”


没有关系,我心里说,她没出现状况就好。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不,或者我去找你。”


“不不,我过不去了,你也不要过来,我最近很忙,我可能还要跟导师去别处实习,我……”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不是在说,我们这一次,不能见面?我觉得鼻子里发酸,好半天,我才说:“菲,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我担心你出事。”


“会出什么事?家阳,我不跟你说了,我们再联系好不好?”


她急急收了线。


我看着自己的电话显示:36秒。


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动。


小华问:“是你的朋友?是她给你的电话?”


我点点头,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拨拨她的头发,摸得到的女人,美丽可爱,“她不过来了。”


“小华。”


“啊?”


“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我陪你去餐馆吃饭好不好?”


“好。”她抱住我。


“虽然我们这次恐怕不能在巴黎逛一逛,不过,也许我们在布鲁塞尔有时间。你说呢?”


“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她亲亲我。


下楼到酒店的大堂,经理看见我们,上来招呼。


我说,带我的女朋友去吃晚饭。


大堂经理说:“街角不远的红鹤餐厅,牛排实在是好,您请去那里尝尝。”


我说,谢谢,谢谢,您这里有晚报吗?


他马上拿来一份。


我跟小华向外走的时候,随手翻开看看,惹人注目的标题上写着:巴黎市区近来s乱增多,政府增加警力确保市民安全。


小华把报纸夺下来:“跟我吃饭还看报,你眼里有没有我?”


我笑起来,任她把报纸扔在檐廊下的纸篓里:“好,我们专心吃饭。”


乔菲


我给家阳回了电话,人坐在里昂车站的长椅上,正在等晚上回南方的火车。


那个老婆婆告诉我得真没错,我要是下了火车就回去,也不会看见不想见到的东西,到现在,心脏也不会这么闷闷的疼痛。


家阳没有错,我当然知道他在等我,可是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跟他那样般配的出色的女孩,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我也没有错,我不给他找麻烦,我从来不想给他找麻烦。


我头疼的想起来,我回去还得重新找实习的地方,还有论文得做,七月,我可能就要回国了,回去了,还要找工作,这些都是很繁琐的现实里的事情,不过想起这些,也有别的作用,我觉得还有许多是得忙着呢,感情上的烦恼真是奢侈。我负担不起。


我正坐着发呆,有人对我说:“小姐,谁允许你不经过宪兵部队的允许就私自来巴黎?”


我回头,原来是祖祖,穿着制服,牵着狗,正在巡逻。对啊,火车站这是他的地盘。


我的鼻子堵得慌,我看着他,慢慢地说:“祖祖。”


他看看我:“问你话呢,你听不懂法语啊?怎么来之前不给宪兵部队打电话?我好准备红地毯迎接。”


我又笑出来。


他把狗交给同事,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在我身边坐下来。


“你不执勤吗?”


“休息一会儿,不碍事。”他说,“我有好消息。”


“什么?”


“我被批准去非洲维和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理想,可是我高兴不起来,那是非洲,战乱,瘟疫横行的黑非洲,“你去多久?哪个国家?”


“科特迪瓦。一年。”


“祖祖,你要小心。”


“当然。”他说,“菲,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都看你挺长时间了。你满脸y云,挤眉弄眼的,你的样子好像要自杀。”


“去你的。”


“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自己来了巴黎,也不给我打电话?你来巴黎做什么?好像不是因为我吧?”


这时,我想起欧德的话。祖祖的脸在我眼前,年轻英俊的脸孔,不着一丝的风霜,是再清纯不过的男孩子。


“祖祖,这是个挺长的故事。”


“你愿意说?”


“我愿意告诉你。”


“……”


“我来见一个朋友,在中国的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生活过。不过,刚才,我没能见到他,所以有点难过。


因为有太多的不同,我们不能够在一起。


不过我很爱他,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把一些东西带走,又把一些东西留在我的生命里。”


祖祖的脸敛起笑容,现在非常严肃。


我在说这么老土的话,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现在开了口,就突然觉得有很强的欲望想要倾诉,有些秘密埋在心里,埋得太苦,我不堪重负。


“我们,我跟他,曾经有过一个不成形的小孩子。我没有能力抚养,只好,拿掉他。”


他看着我。


“所以,祖祖,可能,我跟你印象中的实在不一样。


还有,我是个不健康的人,拿掉那个孩子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故,我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小孩子了。


我总是觉得,我会自己生活一辈子的。”


我慢慢地这样说完,觉得心里好像真得轻松一些,一直以来,做个有秘密又故作坚强的人,我可真累。


可是我没有眼泪。


祖祖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深深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眶,又看看我:“菲,你要不要抱一下?”


之后多年,我仍不能忘怀这个法国男孩子的拥抱,在我的心最脆弱的时候,我在他温厚的臂弯中,像有一阵又轻又暖的小南风,慢慢熨帖心头上狰狞的伤口。


4月17日,巴黎,里昂火车站,这是一个普通的黄昏。


片刻。


我只觉得祖祖的臂忽然僵硬,他在一瞬间站起来,用力把我挡向身后,强光,巨响,我用手挡住眼睛,我失去了知觉。


正文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乔菲


妈妈忽然能说话了,捋着我的头发说:“辛不辛苦?”


我就笑起来:“辛苦什么?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菲菲,你都瘦了。”


“那是我坚持体育锻炼的缘故。”我站起来,“我现在会滑滑板。”


想什么来什么。我的脚下就有一个滑板了,我踩上去,给我妈妈秀一秀,忽然身边一阵小风,祖祖费兰迪从我身边滑过去,样子不知道有多潇洒漂亮,他的身后,是跑得飞快的小狗。


我说:“祖祖,你慢点啊,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要追上去,可是祖祖不回头,自己在树荫下玩地尽兴,离我越来越远,我就着急了,急着要去追他,动作变了形,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终于喊出来。


这样疼痛着挣脱梦境,我睁开眼,四处一片雪白,一张洋人的脸,面孔和善,轻轻问我:“小姐,你叫什么?”


原来上帝是法国人,好在我学了这门语言。


“我是不是在天堂?”


“巴黎圣心医院。”


“我疼。”


“您的身上有多处外伤,不过不要紧,都是轻伤。”


“我想出去走走。”


“还需要些时日。”


“谢谢。我是中国留学生,乔菲,目前在保罗瓦莱里大学注册。”


“很好。这正是我们掌握的情况。”医生向我微微笑,“您身体的素质非常好。”


我躺在床上,身上疼痛,不过感觉清楚,我大约浑身都打着绷带,我想把现在的样子照下来,以后看一看,一定很有趣。


“发生了什么事?医生。”


一直跟我说话的这位,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里昂车站发生爆炸案,您因此而负伤。”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我想问问您,有一位宪兵,他当时在我身边,他现在哪里?”


“是祖祖费兰迪先生?”


“是。”


“费兰迪先生在爆炸当时,为了保护您和现场的乘客安全,扑向歹徒。我们尽了力,不过很遗憾。”


我点点头。


心里此时是一片安静。


有些从小就有的困惑得以解释清楚了。


原来人过世之后,真的是有灵魂的,我刚刚梦见祖祖,他是来向我道别啊。


他那么腼腆,还是那么不爱说话,我叫他,也不答应一声,这样就走了。


他还是小孩子,生了我的气,只给我一个背影。


祖祖,我唐突了你,这么纯真率直的你,我的任性和冷酷唐突了你。


我还没来得及抱歉。


是啊,祖祖,你生了我的气了,否则你一定会带我去。


医生说:“小姐,请您好好休息。”


“先生,”我慢慢的叫住这个陌生的医生,“您知不知道?宪兵费兰迪先生,只有18岁,他申请了要去科特迪瓦维和。”


“小姐,他在这里,为了巴黎一样尽了职。”医生说。


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的疼痛,我一直在睡,有时清醒了,也想数绵羊,继续睡觉,我一直觉得,祖祖,他的心地那么好,他不会一起机会也不给我,他会再来看看我的。


清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了,医生来看我,告诉我,恢复得很快。还有些人来看我,中国面孔,告诉我,是大使馆教育处的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来表示慰问,告诉我,“留学生也牵动着祖国和政府的心”。他们问我治疗和生活的情况,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说:“这件事情,请不要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


过了些时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还扎着绷带,医生说,那里受伤非常严重,要好好的修养,否则活动都会有障碍。我自己常常在花园里散步,时间过的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时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阳光,我有时候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祖祖。


有人来看我,是欧德。


大学里已经放假了,我的论文被特准延期上交,欧德来到巴黎,已经帮我把学校的结业手续都办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华人学联的办事处。


做得这样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欠她们姐弟的,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欧德给我一支烟,又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们坐在花园里。


“祖祖刚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见你。”她吐了个烟圈,“我那么好的弟弟。


可是,后来我想,要是他在,祖祖会为你这么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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