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王为朝廷武将之首,向来不把开口举笔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因此朝中文臣武将几乎势成水火,早已各不相融。而言官有监督国家礼仪制度之责,上谏君王之过,下责群臣之失,直言无过,向来颇受尊崇。
汝南王生x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当朝并未发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张霖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张霖给打昏了。
此事一出,如巨石击水,一时间文人仕子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汝南王,以振朝廷法纪,而汝南王却拒不认错,甚至称病不再上朝。
汝南王尾大不掉、声势r盛,玄凌已经忧心不已,此事更是加深朝中文武官员的对立,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危及朝廷的大事。为了这个缘故,玄凌待在御书房中一r一夜没有出来。
事涉汝南王及慕容一族,我便有些忧心,于是命流朱准备了燕窝作夜宵,一同去了仪元殿。
奏事的大臣们已经告退,玄凌静静一个人靠在阔大的蟠龙雕花大椅上,仰面闭目凝神。我只身悄悄进去,将燕窝从食盒中取出来。他闻得动静睁目,见是我,疲倦地笑笑,道:“嬛嬛,你来了。”
我温婉微笑:“没有吵到皇上吧。”
他摇头,道:“这两r的事你也该听说了吧?”
我微微领首:“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臣妾虽居后宫,也知晓一二。不过朝政纵然烦扰,皇上也要好好保养身子才要紧。”我把燕窝递到他面前,含笑道:“臣妾亲自炖了好久的,皇上与众臣议事良久,且尝一尝润润喉咙好不好?”
他闻言微笑,接过舀了一口道:“好甜!”
我整眉,也舀了一口喝下,疑惑道:“不是很甜啊。皇上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臣妾就没有多放糖。”
他的眉舒展开来,伸一伸手臂笑道:“甜的不是燕窝,是你亲自炖燕窝的心意。”他翻过我的手,道:“这回手没有烫伤吧?”我心下微微一动,他已继续说下去:“记得你第一次为朕炖燕窝,还不小心烫红了手。”
心中微觉触动,早年的事,他还记得这样清楚。眼前仿佛有一瞬的飘忽,眼见着满室烛光通明,好似十七八的月s和着红萝火炭的暖意和龙涎香的甘馥在空气之中似水流动,光明而寂静。心里沉沉的,于是道:“臣妾哪里还这样不小心呢,那次是心急了。”
说话间他把一盏燕窝喝了个底朝天,道:“汝南王殴打言官一事你已知晓。那么——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是否要依律秉公处理责罚汝南王?”
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只要我说让他依律秉公处理、责罚汝南王就可以么,大仇得报的第一步啊。然而片刻的转念,很快宁神静气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依律秉公处理,但——不是责罚汝南王。”
他微眯了眼,凝视着我,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朕以为你会建议朕责罚汝南王的?你且说来听听。”
我含着笑意看他:“皇上不怪臣妾妄议政事之罪么?”
他道:“不妨,朕就当听你闲话一般,绝不怪罪。”
我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侧曼声道:“臣妾不会因为私心而让皇上责罚汝南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化解文武大臣之间的矛盾。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无论是哪边伤了,归根究底伤的是国家的根本。而目下处罚汝南王,只会挑起朝廷武将更多的不满。武将——可是手握兵权的。”
玄凌右手抵在领下,慢慢思量。我继续道:“皇上其实大可不必处罚王爷来平息这件事,若这样做,不过是顺了哥情失嫂意,终究是一碗水端不平。文臣群情激昂不过是想要个说法,皇上便只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就可以,最好的便是让王爷登门谢罪。”
玄凌微有吃惊之s,摆手苦笑道:“你要让汝南王去登门谢罪?他那么心高气傲,简直不如杀了他罢了。”
我抿嘴一笑:“那倒也未必了。”我转至他身后,轻轻摆一摆衣袖,温软道:“王爷征战沙场,为国杀敌,可算是个英雄。那么英雄呢,最难过的是哪一关?”
他拊掌大笑:“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个机灵鬼儿!亏你想出这一招来。”“皇上也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呀!”我笑道:“臣妾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事,知道的不过是些妯娌间j毛蒜皮的事情。王爷畏妻如虎,自然是惟妻命是从,若让汝南王妃去劝,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的。臣妾曾与伎南王妃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悍妒无知的妇人。”
他想着有理,却很快收了笑:“那么,谁去劝汝南王妃呢?”他虽是问,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他自然是想我去的,那么他开口提出来和我开口提出来都是一样的结果,与其这样,不如我来说更好,一则显得我知他心意,二来也能分忧。于是道:“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无能,臣妾就自告奋勇了。
他果然笑逐颜开,伸手把我搂在怀中,低笑道:“后宫之中,惟有嬛嬛你最能为朕分忧解难。那些大臣拿了朕的傣禄,哄乱闹了半天,只能说出罚与不罚的主意,当真是无用之极。”
我含了七分的笑,三分的娇嗔,道:“臣妾只是后宫中一介区区妇人,哪里是自己的主意呢,不过是皇上的心意被臣妾妄自揣测却又侥幸猜中了而已。那些大臣熟悉的是书本伦理,臣妾熟悉的却是皇上,所以皇上的天意臣妾还能揣测两分,大臣们却猜不到了。臣妾心想,皇上是最想朝廷安稳的,怎么会为文臣责武将或是压抑文臣而纵容武将呢。”
玄凌喟叹道:“嬛嬛,果然是你知道朕的心意。”他忽然皱眉,“可是汝南王迟早是要办了的。否则朝廷将皆是他党羽,丝毫无正气可言,朕的江山也不稳了。”
果然,他是有这个心思的。心里萌生出一缕希望,道:“皇上有此心,则是黎民与江山之大幸。可是如今,还不是可以除去他的时候。”
他凝望我,眼中有了一丝托付的神s,“嬛嬛,朕诀意待此事有所平息后让你的兄长出任兵部为官,执朕近身侍卫羽林军的兵权。”心微跳得厉害,授予哥哥羽林军的兵权,是要分汝南王之势了。玄凌正s道:“光你兄长还不够,不与汝南王亲近的有才之将,朕都要着意提拔。只是,不能太早打草惊蛇,还要看意安抚,所以此事还颇有踌躇之处。”
的确,若打草惊蛇,那就不只前功尽弃这样简单了。我用心思谋,沉思许久道:“汝南王与王妃都已是加无可加的贵重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看来只有在他子女身上下功夫了。”
玄凌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喜道:“不错。他的王妃生有一子一女,长女为庆成宗姬,今年刚满十四,朕有意破例封她为帝姬,然后封汝南王之子为世子,以承父业。”
玄凌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喜道:“不错。他的王妃生有一子一女,长女为庆成宗姬,今年刚满十四,朕有意破例封她为帝姬,然后封汝南王之子为世子,以承父业。”
我点头微笑:“皇上英明,主意也甚乎妥。不过,臣妾想不仅要封帝姬,而且封号也要改,就拟“恭定”二字,也算是时时给她父王提个醒,要‘恭敬安定’。自然了,皇上也是想不动g戈而化解兄弟睨墙之祸的,只看王爷能不能领会天恩了。并且恭定帝姬要教养宫中,由太后亲自抚养——将来若有不测,也可暂时挟制汝南王。”
他着意沉思,片刻欢喜道:“不错,就按你说的,朕着即拟旨就是。”他说完,不觉微有轻松之态,一把打横抱起我打开门便往东室走,在我耳后轻笑道:“你方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低笑,推一推他道:“皇上尽会拿皇臣妾玩笑,臣妾哪里算什么美人呀。”嘴上说着,心里却寻思着要寻个由头推委了他去。昨晚刚与他燕好,为亲疏有致、欲拒还迎的缘故,也该有一两r不和他亲近才好。
正要进东室,侧首见李长面带焦虑之s,疾步跟在身后轻声提醒道:“皇上,皇上,您今晚已经选了安小媛侍寝了。”他迟疑着:“小媛那边已经几饮派人来问过了。”
玄凌“哦”一声,似乎是恍然想起,想一想道:“那你去告诉她,叫她今晚不用过来了,早些歇息就是。”
他那思量的片刻,我已从他怀里轻盈跳下,正一正发上的直欲滑落的珠花,道:“安妹妹新得皇上的宠幸不久,正是该多多垂怜的时候,怎好让她空等呢?还是臣妾告退吧。”说着转身欲走。
玄凌一把拉住我衣袖道:“先不许走。”神s一肃便要盼咐李长去回绝陵容。我反手牵着他的衣袖软语轻笑道:“不晓得这个时候安妹妹怎么眼巴巴盼着皇上驾临呢,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可不能失信于她啊。”
他神s一晃,略略笑道:“可是朕想和你……”
我微笑着坚持道:“只要皇上想着臣妾就好了,臣妾怎么会与安妹妹争朝夕之长短呢。”他无可奈何于我的坚持和推委谦让,遂含笑答应了,目送我离去。
夜晚很冷,元宵节过后的冬夜,依旧瓢着漫天的鹅毛大雪,轿辇中笼着鎏银飞花暖炉,十分暖和。抬轿的内监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不闻些微人语。
我打起帘子,送陵容去仪元殿东室的凤莺春恩车正巧自身边经过,驾车人手中火红的大灯笼在茫茫雪s中随风摇曳,车辕在雪地上隆隆地驰过去,车前的琉璃风灯和着风雪彼此碰撞,发出悦耳的丁冬之音,顺着风远远飘出,玲玲作响。
我放下帷帘,静静安坐。谁侍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能否握住玄凌的心。
两r后与贺妃那一会,才是真当要紧的。此时此刻,一定不能给些须机会让汝南王有反举,否则死的不仅是我和玄凌,更有苍生万众。没有了命,逞论报仇安身?我一定要细细筹谋。
汝南王妃贺氏进宫那一r是来皇后处请安。见我微笑坐于皇后下首,有些微的吃惊,很快坦然微笑道:“娘娘身子痊愈了?妾身恭喜娘娘。”
我和气微笑道:“元宵那r看见娘娘随宫廷命妇进宫朝贺,很想和王妃j谈几句。只可惜有事在身耽搁了,真是遗憾。”
贺妃笑道:“娘娘金贵之身,妾身怎敢胡乱越众扰了娘娘。”
我轻笑:“论纲常是这么说,可是论家理本宫还得尊称王妃一声‘三嫂’呢。何况现在都是自己人,本就该亲亲热热的。”
贺妃朝皇后道:“皇后娘娘年来气s很好呢。”
皇后抚一抚脸颊,眉眼含笑道:“王妃真是会说话,本宫倒瞧着王妃生了世子之后精神更好了呢。”
贺妃颇感意外,道:“世子?皇后娘娘是在打趣妾身么,予泊才六岁,怎能是世子呢?”
皇后春风满面,道:“这才是皇上的隆恩呀!皇上在诸位子侄中最喜欢泊儿,泊儿虽然年幼,却是最聪颖的,所以皇上想尽早册封他为汝南王世子,好好加以教养,r后也能跟他父王一样,安邦定国,兴盛我朝。”说着与我互视一眼。
为人父母多是偏疼幼弱之子的,贺妃也不例外。她又惊又喜,满脸抑止不住的喜s,连忙起身谢恩。皇后笑着接口道:“这还不止呢,皇上的意思是好事成双,还要破例封庆成宗姬为帝姬,连封号都拟定了,为‘恭定’二字,就尊为恭定帝姬,由太后亲自抚养。”
贺妃原本听得欢喜,但闻得要j由太后抚养,不由面s一震,忙道:“多谢皇上圣恩,可是妾身的女儿晚衣才十二岁,十分的不懂事,若册为帝姬由太后抚养,只怕会扰了太后清养,不如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贺妃这样的推辞本在意料之中,皇后看我一眼,于是我轻轻含笑道:“皇上膝下子女不多,宫中惟有淑和与温仪两位帝姬,皆年幼未能长成。王妃的庆成宗姬能入宫养育是喜事,我大周开朝以来,听闻只有开国圣祖手里有封亲王之女为帝姬的例子,那也是在即将成婚之即,照应夫家的门楣脸面。像庆成宗姬一般少年册封的,在咱们皇上手里还是第一例呢。”
贺妃微有沉吟,待要再说,皇后已经敛衣起身道:“本宫也有些累了,王妃请回吧。皇上的圣旨晚上就会到王府了。”
皇后笑吟吟离去,我亦告辞回宫。脚步故意放得缓慢,施施然走着。皇后处已无转圜之地,贺妃必会来求我去劝玄凌。
果然未出殿门,贺妃迎上来道:“天s还早,想去娘娘宫里坐坐,不知娘娘可欢迎?”
我含笑道:“王妃越发客气了,最喜欢王妃不请自来呢,要不反倒生分了。”
一路进了莹心殿,贺妃环视四周,点头笑道:“果然气象一新,不似往r那般了。”
我命人上了茶,笑吟吟道:“这茶是‘雪顶含翠’,刚五百里加急送来的,王妃尝尝可还能入口。”
贺妃喝了一口茶,并无半分特别欢喜的神s,不过是平平如常的样子,只道:“还好。如今宫中娘娘最得圣意,自然样样都是最好的。”
我在她对面安坐下,看她神s已是心中有数,笑着道:“王妃今r也是喜上加喜呢。”
贺妃闻言神s一黯,道:“要妾身母女骨r分离,这可怎么好呢?皇命不能擅违,妾身只好求娘娘去劝劝皇上,成全妾身母女吧。”她见我只是沉吟,又道:“实在不行,只能让我们家王爷去跟皇上求情了。”
我原晓得这事情不容易办,才请了皇后开口,再由我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否则这件事若是经我的口传达玄凌的旨意,那再劝她也听不进去了。而万一贺妃不肯,汝南王也必定不肯,那这安抚以图后谋之策,就再无法为继了。
我也不答她这件事,只指了指这宫宇栋梁,道:“本宫与娘娘相见算上今r也不过只是第三坎,心里却是把娘娘当作骨r至亲的。想当r本宫小产之后备受冷落,万事箫条受尽白眼。凄凉之中惟有王妃不避嫌疑来看望本宫,还赠送本宫人参补养身体,本宫一直铭记在心,希望有朝一r可以回报王妃的雪中送炭之情。”
这番话说得动情,她连连颔首道:“娘娘是贵人,竟然还记得这事。”
我道:“这是当然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就是本宫回报王妃的时候了。”
贺妃面露喜s,道:“娘娘愿意为妾身去请求皇上么?”
我摇头:“本宫是为王妃考虑,还请王妃遵从圣旨,由太后抚养帝姬。”
贺妃蹙眉,话中略带了气,道:“这是怎么说?”
我平心静气道:“王妃既为人母又为人妻,自然时时事事都要为夫君子女打算,以他们为先。王妃你说是不是?”
她点头:“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的确是不易,何况是身在皇家宗室呢。”
我与她面对面坐着,注视着她道:“前几r为了王爷殴打言官一事,王妃可有听闻了吗?激起的民愤不少呢。我朝一向文武并重,又格外重视言官之职,连对皇上也可以直言上谏。王爷这样做,实在是有失妥当的。”
贺妃叹一叹,只说:“王爷的x子是急了点,妾身也劝过好几饮了。只是那言官也糊涂了些,这样当众口不择言,不顾王爷的颜面。皇上跟王爷可是亲兄弟呢。”
我笑着劝道:“就因为是亲兄弟啊,皇上有十分的心维护王爷的。可是民愤也要平一平,毕竟是王爷先动了手,皇上也不能一味的护着王爷呀。何况若护得多了,王爷反遭人闲话,于王爷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
见她微有所动,我忙趁热打铁道:“所以呢皇上既要维护皇家的颜面,又要给天下文人一个j代,希望王爷能登门向张霖致歉,一则是亲王的风度,二则也表示王爷并不轻视天下文人。此事也算平息了。”
贺妃连连摆首道:“不可不可,王爷的x子只有别人求他,哪有他去给人道歉的呢。”
我道:“王妃身为人妻,自然要为王爷打算。那些文人最爱动笔杆子,王爷一世武功可不能因为他们而留下千古骂名啊。何况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那还是美名呢,连王妃常看的戏上都有。”我见她颇为所动,又道:“男人家总是容易冲动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