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住的地方与这间四合院隔了两条马路,乃是临街的一处小二楼。与武家fù_nǚ 的房子不同,这是一栋典型的俄式风格建筑,在租界成立之初,这栋小楼就已经存在,也曾经辉煌灿烂高朋满座。
只是如今,这栋房子就像它那衰老贫穷的主人一样,连起码的体面都已经维持不住。被风雨严重侵蚀的外墙斑驳不堪,露出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青灰色墙皮,如同房东脸上的老人斑。倒是二楼阳台上那几盆君子兰开得格外旺盛,充满活力。
这栋小楼的主人,曾经显赫一时,如今却潦倒到只能靠房租过活的彼得罗夫伯爵,一边小声咒骂着,一边将咖啡放到桌上,代宁立言招呼客人。作为房东,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义务,但是宁立言按月交租从无拖欠,乃是当下最难得的房客。为了留住这种租客,伟大的伯爵阁下也只好放下尊严,充当低贱的仆役。
见到宁立言进门,彼得罗夫沙哑的喉咙瞬间痊愈,生龙活虎地大喊大叫。指着墙上所剩不多的壁画,夸耀着祖上是何等富贵,如今却要操持贱业,这不公平,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如果宁立言不向自己道歉,那就要和他决斗。
高傲的伯爵尊严何等宝贵,只有花旗国林肯总统的头像,才能平息他的怒火。拿着带有林肯头像的纸质印刷品对着太阳照了半天,确定不是伪造之后,彼得罗夫先是嘟囔着林肯的功绩远不如富兰克林。随后在宁立言从他手里夺走那张带有面额的印刷品之前,以惊人的速度夺门而出,直奔最近的“燕子巢”,去品尝一下久违的印度人头土。
至于房间里的陈设,并没有哪样值得老伯爵担心。除非有人神通广大到可以搬走整栋楼,否则便无需担心。所剩不多的家具陈设加起来也不值她手上这张纸。
“三叔,您不愧是宁家的少爷,手头真阔,赏这穷老俄一个大洋就能美死他,您随手就给绿背。要不怎么说您是爷呢,可着天津卫,也没几个人拿美钞赏人了。”
苏兰芳起身朝宁立言行个礼,又满怀羡慕地看着宁立言手里的公事包。他刚才看到了,宁立言就是从里面随手一抽,拽出一张五元的美钞,这一大包里,到底有多少就估计不出。
宁立言大方地把公事包往桌上一放,老旧的木桌发出一声危险的嘎吱声。“少来这套。我什么底细你应该也知道,宁家多富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手头那点钱,早就黄鼠狼烤火毛干爪净了,要不然能住这破房子?夏天热冬天冷,壁炉还是坏的,就那么一倒霉房东老头,脾气比谁都大。但凡不是房租便宜,谁乐意住这缺德地方。”
他说话间看向苏兰芳身后站起的男子,“光海,你也来了啊。”
在苏兰芳身后的男子,年纪在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黑纺绸短褂,扣子敞开着,露出一身如同铁块般结实的肌肉以及猛虎下山岗的刺青。
男子生得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相貌并不出奇,粗看上去与码头上那些苦力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一看可知此人是个狠辣且有决断的狠角色,不是好对付的主。
那人上前一步,朝宁立言行礼道:“三叔,今个多亏你给秃子帮忙,要不然他非让袁彰武给办了不可。这份人情不光秃子得记着,我这个做师哥的也不能忘,大恩不言谢,咱门槛里的人,不弄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您是体面人,要您在赌厂里拿份,那等于骂街。反正今后按月给您送一笔钱来,就当是我们做晚辈的给您老的孝敬。”
来人正是苏兰芳的师兄,天津卫当下与袁彰武并驾齐驱,天津清帮当代双龙之一的刘光海。
他是西头人,原本是卖柴草出身,后来拜王文德为师加入清帮,在西头拉起一支人马。如今在天津脚行里,也是极有势力的人物。他最为出名的一件事,莫过于起家之初,雨夜袭西头,连绑八名小把头,转过天来挨家挨户派发油炸人肉。随后拿了一笔重礼,打点了当时天津警查厅侦缉队的队长,把这场人命官司消弭于无形。
有人说他送的不是人肉,就是油炸的猪肉,所以才不怕人报官,警察厅也没法办他。但是那八个小把头,确实从那以后就人间蒸发,没人见过。而且他也确实是靠这一手,从脚行里生挖出一口饭来。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刘光海的狠辣与果决,与苏兰芳的性子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