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到汤公馆门外按动喇叭,门卫推开大门,迎接宁立言下车的,是汤家的管家。进门之后直奔楼上的小书房,汤玉林已经等在那。一见宁立言二话不说,先行了个礼:
“三少,昨晚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好险啊,因为我家的事要是连累三少有个马高镫短,就算力行的人不收拾我,我自己也没脸在这片地方露面了。我也没想到这帮瘪犊子这么大胆子,在国民饭店就敢绑票,二话不说就要杀人。要不是三少有胆识,昨个你和二丫头可能就回不来了。都说我们是土匪,要我看,他们才是土匪!”
“没办法,谁让人家穿着黄马褂的绿林人,惹不起。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总算是万幸,事情得到解决,四小姐平安无恙。不知道贵府上谁跟我一起去接人?”
“这……”汤玉林脸色有些尴尬,“让三少见笑了,我那几个儿孙都不成器,说话办事全不在点上。平日所错话办错事也就算了,打两下骂几句就完了,这回事出人命的事,不能让她们随便折腾坏了大事。所以……就得辛苦您自己来一趟了。我也知道,这事办的有点差劲,咱是有情后补,将来我老汤肯定得报答您大恩大德,这回您可得千万多废心。”
宁立言有些为难道:“汤大帅,您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这毕竟是好大一笔钱财,我一个人去,没有府上的人同行,将来难免有人说三道四,说事情办的糊涂,中间瞒了好多人。依我看不如您打发个信得过的人跟我一起去,也不用他说话,只要做个见证,知道这中间没有私弊。否则将来要是有个闲言碎语,我可是百口莫辩!”
“三少只管放心,您为了我们家把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了,谁要是还敢对您说三道四,我饶不了他!”汤玉林很是豪爽地说道:
“那帮人要价二十万,您给还到十万大洋,这里面费了多大力气,我不是不明白。老汤家上下这么多条人命,十万块钱已经算是便宜了,这里面绝没有戴帽子的地方。再说我老汤敢把身家性命交给三少,还在乎这点钱财?您就别想这个了,就是多受累,把老丫头接回来,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另外备了一万块钱的谢礼,您可一定得收下。”
说话间汤玉林已经从一边的皮包里取了支票出来递给宁立言,两人推辞几回,宁立言只得收下。昨晚上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和汤巧珍把事情商量妥当。
第一不能提姜般若,这是宁立言的师门,犯不上让汤玉林知道,再者给他一种国民政府可以找到关系的错觉,将来只怕麻烦事层出不穷,少提为妙。第二就是钱财的数目,七万是对王仁铿的说辞,加上私奔的话头,无非是为了让王仁铿放心,认定他们的心思都在钱财和爱情上,不会说出特务处的秘密。
再说送个把柄给王仁铿,也是为了给他一种可以控制自己两人的错觉。至于钱财的数字,自然另有打算。
王仁铿肯答应六万块,是因为自己的底被查出来,再加上姜般若出面。事情算是明了一半,固然大家都遵守规则不对外泄露,可总归是个隐患。
如果所求数字过大,汤家肉疼钱财,最后把事情闹大,对王仁铿这些人并没有好处。说到底,这次的绑架筹款,是王仁铿的私人行为,而不是命令,真要是化私为公,不提在团体内部要受的惩罚,光是这钱也得大半上缴,由团体重新分配。
六万块钱落到自己口袋里,比起二十万被团体分配,前者的好处更大,他答应的才这么痛快。
可是汤玉林不知道其中根底,只是听汤巧珍陈述军统的凶恶,能从二十万还价到十万,已经是意外之喜,实际上就算一个钱不少,他也得认账。正如汤巧珍所说,汤玉林怂了。
不管他嘴上如何硬气,自从知道对手是特务处,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只要能保住性命,钱财数目上不甚在意。二十万也愿意出,眼下还价到十万,心里还觉得高兴,不会想到中间还有花头。
十万块银元,分装在十口木箱之内,显然是为了清点方便。汤玉林命人掀开箱盖,开始盘点数字。宁立言提议,只数一个箱子的钱,然后过秤,其余几口箱子用大秤直接称重量,只要分量相近就没问题。
钱财点清,便快到了中午,汤家的厨房备了一桌上好席面,只是没有备酒。汤玉林把全家子女叫到大厅,按着年庚喊宁立言做三弟或是三哥。
汤玉林当场表示,从今天开始,宁立言就是自家的人。几时来家里不用通禀直接就可以登堂入室,家里人也得拿他当兄弟手足看,谁敢不听就不是汤家子弟。
这一喊,就把宁立言当成了汤家人,若是他带着十万大洋逃跑,等若是出卖自己的家族,在天津城里便难以立足。
老江湖自有老江湖的手段,用言语当拴马桩,把宁立言捆得结实。众子弟态度不一,大多是敷衍了事,汤佐恩的语气里还有几分怨气,只有汤巧珍那声三哥叫的情真意切,让宁立言忍不住想起昨晚上那冰凉的唇瓣。
吃过午饭驾车出门时,汤玉林带着全家人一直送到洋楼门口,看着汽车缓慢地驶出,汤巧珍双臂环抱胸前,心里反复祈祷着:平安!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