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日本,有多少像自己一样的中国通?有几个人像自己和自己的老伙伴青木宣纯一样,走街串巷当货郎卖货,了解中国乡村的风土人情。又去给大员做幕僚,了解他们的工作流程思维方式?
一帮只懂得杀人的匹夫想要管理一个大国,注定是一场灾难。
帝国虽然于去年建立了满洲国,可是这并不意味帝国已经掌握了那片土地。在白山黑水之间,有多少武装向帝国发起挑战,城市乡村,又有多少人对日本怀有敌意?
在东三省的管理上,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靠强盗似地胁迫掠夺资源,而不是一个有效合法的政府征收。这么搞下去,只会让帝国尊严扫地。这个时候再占领华北,注定是一锅难吃的夹生饭。
现在军部的人,就是太急了。宁立言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作为武士家族出身的子弟,他从心里看不上那些出身农家的同事袍泽。刚刚吞并了东北,还来不及消化,就已经有人想要占领华北,现在还有人提议要吞下那头北极熊,简直不怕撑破肚子。
东三省的领土面积,人口,已经超过了日本本土。肚子里的食物未曾消化,怎么可能再去吃新的东西?内藤一直认为,在占领东三省之后,日本就该停下战争的脚步,用起码五十年的时间,把整个东北彻底消化,成为日本领土。之后,才能考虑继续外扩。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占领整个中国,那是几代人之后才能完成的伟业,不可能在当代完成。
这种想法在他内心酝酿已久,只是不能当着这帮激进分子的面提出。可是要让他按着这帮激进分子的想法行事,自是万万不能。在他看来,宁立言这种人远比袁彰武有用,要想有效控制这座城市,就必须把他拉拢到自己一方,而不是只想着杀人。
“内藤前辈。您真的认为,宁立言是可以合作的对象?我调查过他以及他的家族,宁家虽然没有明确的反日倾向,可是也不和我们合作。在九一八事件发生后,宁家曾经数次给抗日武装捐款……”藤田终于失去和这老头耗下去的耐性,开口道。
“这座城市里给抗日武装捐款的人很多,中国人有赶时髦凑热闹的习惯。尤其天津卫的爷们,要的是脸面。宁家是头面商人,不可能带头不捐款。如果你以捐款作为判断依据,我只能遗憾的通知你,你的敌人是整个城市。”
内藤用了汉语,还特意加上了天津腔和土话,他是在提醒藤田,请用中国人的方式思考问题,忘记自己日本人的身份!
我们的敌人本来就是整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我们要夺取他们的一切,怎么可能指望不与他们为敌?谁不服就杀谁,杀到服为止,这才是个jūn_rén 该做的事!藤田心里嘀咕着,克制着自己出言顶撞的冲动。内藤是如今日本在津浪人里的人瑞,得罪他可不是好玩的。
“那前辈如何看待宁立言?”
“一个自作聪明的毛头小子,虽然比袁彰武聪明,但是控制起来一点都不难。他和宁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这种人最渴望成功,想要衣锦还乡去打那些家人的脸。为了发财可以不择手段,有钱之后,又未必驾驭得住自己的钱财。吉川的建议是正确的,我们可以先让他破产,再拯救他,最后把他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他提出的要求……”
“那并没有什么不合适。他说的那些事情,袁彰武都做过。他们之间的区别,就是袁彰武是偷偷做,而他则把事情放在明处。他要的就是这种虚荣,认为自己可以和我们做交易,甚至以为可以操纵我们。让他保持这种幻想,就更容易控制他。”
“可他并不能像袁彰武一样,为军方效力。我认为还是袁彰武的弟子更适合……”
“袁彰武的弟子、朋友,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流氓!”内藤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依旧平稳,但是藤田已经感受到老人话语里的怒意,连忙住口。
“宁立言是一个体面人,这就是他和那些人最大的区别。我们需要一个体面人作为帝国的门面,而不是一群流氓给自己脸上抹黑。而且,白云生、张凤令,这帮人无法带来秩序,只会带来持续的混乱。用他们管码头,我们的运输还将瘫痪,你得对商人的利润负责!”
他看了看藤田,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它注定不会实现。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们都需要这些帮会分子为我们效力。驻屯军绝对不会出现在码头,更不能用刺刀逼迫劳工工作。若是谁想以此为借口对华北采取军事行动,那更是白日做梦。现阶段的问题,都是商业问题,只能通过商业手段解决。”
藤田知道,眼前的老儿看似白丁,实际和外务省交情匪浅,在东京也有着深厚的人脉。活到他这把年纪的老特工,总是可以找到一些有能量的老头子发声。既然这么说,肯定有把握让自己吃亏。
这帮该死的老东西,帝国的前途就毁在他们手上!他强压着怒火,尽量把语气放平:“前辈对于宁立言的评价很高啊。可是据我所知,那些流氓并不见得都服从宁立言的命令,太古码头那边,今天会有一场乱子。或许他也不能带来秩序。”
“我相信宁立言的本事,应付这种江湖冲突不会有问题。”内藤自信地一笑,“我现在要去拜访几个朋友,帮宁立言从凑一场饭局,你如果闲的没事做,可以去太古码头看看,我相信那场好戏会比你想象得更精彩,就是镜头可能不太一样。当然,如果他处理不好那件争端,就证明其是个无用之人,到时候随你处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