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郑先生果然消息灵通,刚刚发生的事,已经知道了?”
“巧合而已。我的一个手下要去海泉池洗澡,不想正遇到这件事。你也知道,我们的人在华北不能随便露面,所以没和立言打招呼。死者是个码头工人,这种人的死活,英租界应该不会放在心上。立言一个督察长,跑去管这种小事,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话虽如此,但是死得是码头工人,也就是我手下的兄弟。自己的兄弟让人杀了,做大哥的若是不闻不问,今后还怎么出来见人啊?不为了英国人,为了自己,这事也得要个说法!”
王仁铿一挑大指,“说得好!不愧是燕赵之地的好男儿,为人行事都有侠烈古风,令人佩服。不过……如今局势复杂,天下之事,不是单纯对错二分,就能说得明白。立言有这份血性是好事,但是也要用对地方,否则不但会惹祸上身,更会坏了大事。”
宁立言眉头一皱,“这话怎么说?”
“人命关天。租界这个地方,尤其如此。若非迫不得已,何以非要致人死地?何况杀人之后还要大张旗鼓,背后自有隐情。我们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多想想背后的根由。说不定死者取死有道,又或者这背后关系着什么大事。立言初到英租界,要办几件漂亮的案子取信于洋人,此时断不可节外生枝。若是被一些小事牵扯了手脚,便是因小失大。”
到此时,宁立言已经确定,这起杀人案以及华子杰方才说得几起案件,要么和王仁铿有直接关系,要么就是他知道内幕。
从那种粗劣的杀人手法看,不像是蓝衣社的人直接上手。即便是最蹩脚的特工,也不会杀人杀得那般拙劣。
王仁铿是杀人专家,要想结果几个苦力犯不上去雇佣外行人节外生枝。这样分析,王仁铿很可能是知情者,但是没有参与行动。
比起其他人,王仁铿对自己的了解更多,之前自己凭着一些细微线索就找到他头上,加上绑架案的破获,让王仁铿对自己忌惮。这次登门,实际是警告,告诉自己少管闲事。
死者必然和蓝衣社有过节,而且身份神秘……宁立言心思电转,脑海里闪出一个大胆的结论,但是随即,自己也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若果真如此,王仁铿乃至蓝衣社便不是简单的装聋作哑,而是推波助澜,帮助外寇残害本国志士。
联想前世军统的作风,以及内部传达的种种规则,宁立言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看似不起眼的一桩杀人案,背后牵扯的势力却非同小可。若是揭露事实真相,只怕天津城内,都得有一场大风波。
他心里想着,脸上则带着为难,与王仁铿周旋。退让的太早,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退让的太晚,就会惹祸上身。这种尺度的拿捏,是个吃功夫的活。两人反复推磨,磨蹭了二十几分钟,宁立言才终于被说服,点头道:
“如果这件事真的关系重大,宁某也不会只为了一时之快,破坏局面。。”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眼下的英租界,需要的是安定祥和,不能闹出恶件。左右就是一个苦力,又不是在籍公民,你把案子淹下来,英国人是不会知道的。大不了多给苦主几个钱,千万别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你想想看,一个绑架案已经让人心惶惶了,若是再出个杀人案,租界力人心不定,说不定人们就要逃去日租界。到时候不是白白便宜了东洋人?现在就是要求一个稳,别让个小事变成大害。”
一派胡言。
宁立言暗骂着:天津的老少爷们又不是傻子,谁没事往日租界跑?所谓的求稳,就是要让自己学钱大盛尸位素餐,为虎作伥。
固然做了英租界的警察,为虎作伥乃至助纣为虐的事少不了,可是想想张冲以及华子杰,他心里还是有些难以释怀。难道开门第一案,就要不了了之?心里想着,嘴上则不住地称是,仿佛真被说服了。
王仁铿看着宁立言的样子,点头笑道:“我就知道,立言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是那种一根筋。你能想通了,那就最好不过。今后咱们两边继续合作,有我帮你,保证你官运亨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汤二小姐似乎和几个同学,准备办一份报纸?名字好像是叫新女性?原本她们选的地方是意租界,不知道怎得,现在似乎要往英租界跑。几个女学生,哪里懂怎么办报纸?要是被人骗了,可就大为不妙。好在我在租界里有些关系,自己也是做这行的,可以帮她。有什么不懂得,让她只管来问我。另外我可以介绍个印刷厂给她,保证价格公道,格外克己。这是咱们的交情,你不必谢我。。”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告辞,宁立言将人送出门去,两下挥手告别。回到书房里,看着王仁铿喝剩下的半瓶汽水,宁立言久久无语。忽然一把抓起汽水瓶,重重扔在地上。
一声脆响,汽水瓶四分五裂,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