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像他每天晚上喝的咖啡加龙井,想要左右逢源,结果只能是两头受气。不想让自己的手脏,就必须看着那么个恶棍在租界里日渐嚣张横行霸道,更为绝望的是,这还仅仅是开始,而非结束。
今晚上便到了接货的时候。
一批来自热河的烟土,将通过太古码头进入英租界。陈友发再三要求宁立言陪同接货,显然是要他交纳投名状。
他如果走了这一趟,今后便成了陈友发这条船上的人。即使他的主观意愿依旧反对这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但是依旧会让自己留下难以洗刷的污点。
有得必有失!从一开始决定这条路,便已经知道这个下场。汉奸的名义都要承担下来,也不多一个烟贩子。宁立言如是宽慰着自己,可是心里依旧觉得别扭。这种情绪的产生,除了自己的道德观与事实的冲突,还有就是陈友发的态度。
自己努力解决袁彰武,就是为了控制天津的地下世界。不管华界还是租界,都应处于自己的掌握之内。陈友发这个大烟贩子,虽然其出身颇高,在租界混迹多年且也有青帮身份,但是在帮会里也就是个二流角色,上不得台面。
褚玉璞已经完蛋,那段经历没设么意义。原本陈友发有些能量,可也只是靠着钱财认识几个洋人,在警界的大员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可是现在,他靠着日本人的势力不但获取了钱财,更获取了社会地位。
这个在租界混了半辈子的老混混加烟贩子,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仿佛又回到了他给褚玉璞当部下的时候,想要对别人发号施令。
看的出来,枪杀钱大盛的事,给了他病态的胆量,已经不把警察放在眼里。过去他和钱大盛算是互相利用,钱大盛占据主导。与自己的合作模式却颠倒过来,陈友发想要当龙头,甚至给自己设圈套。
今晚上这笔货物,就是对自己的试探。若是被他看出破绽,只怕也会对自己下毒手。原本以为可以控制的野狗,忽然变成了一条疯狗,让宁立言大觉头疼。
大势的力量不是个人可以颉颃,一两个人的命运改变,并不能影响整个天下大势的走向。本以为除去袁彰武,会让日本人无人可用。没想到陈友发的出现,却让事情变得更为棘手。
他虽然在码头上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于抗日团体的危害,比之袁彰武只大不小,手段也更为残暴。
自己消灭了一个魔鬼,却目睹了另一个更为疯狂的魔鬼诞生,并且必须和这个魔鬼合作?宁立言有些担心,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陈友发将变成怎样的祸害?这个该死的世道,给了这种坏人成功的机会,自己又该如何控制这一切?
夜色下的太古码头一片寂静,灯笼火把照如白昼。数十名身穿短打衣靠的青帮弟子在黑暗中准备接货。他们既是力夫也是保镖,防范着对方火并。陈友发带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以白俄为主,绰号老虎的安德烈也在队伍里。
陈友发手下几个亡命徒,都在上次查抄烟土时被击毙。混江湖不是打仗,谁也不会养太多死士。现在到了用人之时,只能用这帮便宜而又不要命的白俄亡命徒。
宁立言从这些人脸上扫视过去,看着他们那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越发觉得不舒服。这帮人的手上,大多沾着钱大盛的血。虽然是狗咬狗,但这不影响他们是杀人犯的事实。
这群恶棍出身不一。有的是落魄贵族,有的是逃兵,还有些在自己国家也是被通缉的罪犯。他们不知规矩,也不爱惜人命。尤其对于中国人更是不放在眼里,什么人都敢下手。
这等人若是成了陈友发的心腹嫡系,日后租界百姓便有了受不完的活罪。即便日后不得不和陈友发这等恶人合作,也总得先剪除了这帮老毛子。他不由想起出发前乔雪对自己说得后备计划……或许真的该考虑下,动用那支雇佣兵,把这帮俄国暴徒弄死。
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宁立言一脸不耐烦道:“到底还来不来?这英租界的乐子都在晚上,我放着乐子不享受,跑来跟你喂蚊子。若是不来,我可就该走了。”
“老弟别急么,你听……”陈友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四下无声,夜色寂寥,机器的轰鸣声,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宁立言想起了之前得到的消息:陈友发手上有两条蒸汽船,专门用来走私烟土。
陈友发的手下做这种生意都是熟手,彼此晃动着手电,确认身份,随后船便靠岸。
宁立言很清楚,这条船上装满了魔鬼的礼物,自己偏又无从拒绝。惟一的想法,就是不去想,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陈友发微笑道:“船已经到了,后面的事,就看你了。”
话音未落,猛然间身旁传来一声枪响。“老虎”不知几时已经举枪在手,朝着远方扣动扳机。宁立言几乎下意识地靠近陈友发,准备挟持他再说。陈友发也急道:“怎么回事?”
“我们有客人了!”此时的安德烈已经完全没有那份卑躬屈膝的模样,语气里充满了兴奋与嗜血的疯狂。人如同一头猎豹般矫健,说话间已经冲向远方,同时发出一声呼哨。十几个白俄各自抽出短枪,如同群魔乱舞,呼啸着冲入黑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