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租界警务处内部,廖伯安素来以清廉闻名。英国人并不要求部下清廉,以他华捕第一人的地位,想要富贵并非难事,也不会惹上麻烦。可他在租界做了十几年高级警官,却连房产都没置下,只在达文波路的一栋小洋楼内租住。
他的妻子早亡,子女都在南方家乡生活,并未续弦也不纳妾更不曾金屋藏娇,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人照料。
身为租界警务处高官不贪财不好色更不抽大烟,廖伯安在私生活方面足以称得上圣人。乃至租界里的英国人对于这一点都异常钦佩,他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十几年,也和自身良好的操守有关。若不是这次犯了大忌,这个位置便没人能撼动。
廖伯安这次涉嫌间谍罪名,性质最为严重。英租界可以容忍警员贪污受贿,但是不能允许明显间谍行为。固然念在他素来操行良好份上没有过分追究,可是也停了他的职不允许他到警署工作,只在家里等批准退休的文件。
对于这一点廖伯安表现得倒是很从容,甚至没有申辩,安心在家当起了寓公。他的房间陈设简单,既没有上好家具也没有名人字画。只在客厅里面挂了一副“天下为公”的横幅,墙壁上则是他自己抄写的“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笔力雄浑遒劲颇有大家风范。
衣帽架上挂着中山装,身上穿的则是藏青色茧绸裤褂圆口布鞋,那身在警务处时穿戴的西装不见了踪迹。
书桌上放着一叠报纸,这是他最大的消费:阅读各租界官方报刊,尤其在涉及中国江西战场的新闻,都用双色铅笔进行了圈注。拍纸簿上密密麻麻写满文字,金丝眼镜后满是血丝的双眼,证明廖伯安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安逸。
他的个子不高体型单薄,气质上也偏于儒雅,看上去像是个饱学宿儒而不是租界华捕的总头目。连日的操劳让他的精神更显得憔悴,以至于让登门拜望的客人心中大为不忍。
“恩师如今已经赋闲,正该享享清福,怎么还如此辛苦?您这日夜操劳,比起在警务处更为劳神,对您的身体可没好处!明天我拿两盒花旗参过来,您好好补一补。再不然就让个郎中看看,您这个样子,我们不放心。”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高个男子,剑眉虎目相貌很是英武,嘴唇上那一抹髭须非但无损其俊朗外貌,反倒是增加几分成熟的男儿魅力。
桌子上放着两盒“祥德斋”点心,是他给自己恩师带来的孝敬。
廖伯安在前清时学习西洋警政,后又加入同盟会曾经往天津的道台衙门丢过zhà dàn。北洋时因为被要求宣誓效忠一人果断退出同盟会,直到北伐时才重新加入guo min dǎng。从他的履历便知道他行事作风偏于洋派,和本地码头城市江湖作风格格不入。既不肯加入帮会,也不肯开山门收徒弟或是干儿子。
在警队里搞过几次培训班,教授学员西方刑侦手段,其内容与工作联系紧密,教授水平也远胜于“警察习艺所”那帮教官,对于受训者而言受益良多。
凡是在这个培训班接受过训练的华捕,基本都以廖伯安的门生自居,对于这位师长也少不了三节两寿孝敬。
大家都知道自己老师脾气,若是带金条古董或者现大洋来纯粹自取其辱,师徒情份也会荡然无存今后再难登门。恩师喜欢吃甜食,每次带些糕点奶糖再留下来吃顿饭反倒会增进师徒感情。
廖伯安看着自己的弟子苦笑:“我天生就是劳碌命,让自己忙一些身体不会出问题,若是闲下来,倒是会闹毛病。再说,如今党国正值多事之秋,我又怎么闲的下来?日寇肆虐于关外,对华北虎视眈眈。江西战场虽然好称顺利,但是在我看来内藏危机,实在让人不能放心。不说远处只说河北,青县陈瘸子、崔老亮的部队两天前全军覆没,两人也掉了脑袋,表面上是于学忠直属骑兵营所为,可我敢打包票,背后一定是chi fěi在作怪!否则的话,他们怎么刚刚准备接受zhèng fu改编,成为fǎn gong游击队就被消灭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于学忠被人当做杀人的快刀尚无自知之明,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那年轻人也支持老师观点:“根据学生了解,两部匪帮已经离心离德,是以才被骑兵营捡了个便宜。否则上百号人不至于全军覆没。攻心战用得炉火纯青,对于他们的情报又摸得准,这确实像是chi fěi手段。”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些红帽子兵法精到的很呢。相反,倒是我们……”廖伯安摇摇头,一脸的无奈。“几十万大军围剿,却始终不能奏全功,各地军阀多有异心,让人放心不下啊。我在天津这些年并没给自己积攒下什么财富,就是脑子里有些别人看不上的无用学问。借着我对河北的了解,写了这个河北剿共方案,如果党国能够采纳,孙永勤部应该不难消灭。只是不知道那边肯不肯听我这败军之将的话。”
“老师不该这样自轻。您这次虽然离开英租界,却是到一处去工作。徐处长和您是老乡亲,肯定会听取您的意见。”
廖伯安摇摇头,“赵歆,在你那一届学院里面,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你的华捕自行车阻击枪队成绩突出,如果不是被英国人压制,租界里的chi fěi必能被你一网打尽。你的业务能力我放心,至于做人方面,我也相信你的操守。只是你这个人太重感情,这是你最大的缺点。我辈为党国效力,只知有国不知有家更不知有己,惟有做到无私,才能无欲,故而无惧。我们固然不能被金钱所收买,也不能被感情所蒙蔽,否则都算不上真正的忠良。我不会利用私人关系给自己谋一官半职,你也是一样。”
“学生明白!”赵歆脚后跟一磕,朝廖伯安敬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