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在中层华捕里颇有些名气,只是这个名气无助于他的事业反倒是对他的提升有着恶劣影响,他的名气并不在于自身的才干或是胆量,而是以“鬼难拿”的油滑闻名于警队。
在宁立言接手中街分局之前,张冲油条的名声就在分局里传开。他之所以始终靠近不了钱大盛的圈子,原因也在于此。
虽然钱大盛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官,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人,但是他用人也有要求,并非是人就要。其最基本的要求是忠诚,其次是能干活。哪怕平时偷奸耍滑,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必须能为他出力,这两个条件张冲都不符合。
他在警局里是出名的滑不溜手墙头草,这种人肯定不会对某个人效忠。而需要他工作的时候,又是挑肥拣瘦不担责任。指望他不管做好事做坏事都没可能,是以就连钱大盛都不待见他。
可是今天,张冲有些不一样。虽然是在一个相对私密的场合而且是在犯了错误的前提下,但是终归还是和往日的油条形象有所区别。他的脸有些红,平时一张好嘴现在变得磕巴:“卑职觉得……这案子不能当失踪……得当bǎng jià。”
宁立言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张冲大着胆子道:“上面不认可bǎng jià,主要是说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人听见呼救的声音,之后也没有财物上的勒索。可是卑职想过,如果是这一家人忽然让人制住了,又或者是中了什么mi hun yào,一样发不出声音也没法反抗。而且歹徒做了案子,也未必留在英租界,说不定已经跑到华界去了。就像长官之前办的那个bǎng jià案也是,看着是失踪,实际就是给绑了。但是上面的人怕麻烦,干活的也不乐意为这点事跟其他警署打交道,所以都糊涂着办。”
他说到这里停住口,看着宁立言和乔雪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平时自己很理智的,怎么今天如此冒失,随便讲究长官的不是这可不是个自保之道。再说,对面是什么人?一个是租界里大名鼎鼎的měi nu侦探,一个是新近蹿红的犯罪克星。在他们面前探破案,不是班门弄斧?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宁立言用没受伤的手从怀里摸出盒烟卷递给张冲:“自己点上,接着说。我不听你的分析,说说有嘛办法。”
这盒“555”香烟让张冲增加了几分勇气,也让他的大脑恢复了往日的灵活,深吸了两口烟之后,已经想好拍马屁的方式。
“卑职是从长官侦破特大bǎng jià案的事迹里得到的思路,这一家四口不可能凭空消失,要想转移他们,必然要使用交通工具。租界的汽车公司,还有胶皮,都可以查一查。而且卑职认为汽车的概率很低。因为能做这样案子的,不会是一个人,他们如果以汽车为交通工具,来的时候就要占满一辆车,走的时候多了四个人,汽车又怎么坐得下?所以还是胶皮的可能性更高。还有,就是为什么不绑别人,单绑他们。这家子虽然不穷,可是在租界里也不算有钱的。英租界闹bǎng jià案不多,冒着这么大风险绑人,何必找他们下手?而且绑人之后居然没拿金银细软也不找人要钱,这就更不寻常,卑职在警务处工作十年也不曾见过这种罪犯。”
“你的意思是?”
“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他们一定贪图着什么。而这家人或是自己不小心,或是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让人家惦记上了自己还不知道。否则的话他们自己也会逃跑,不会就这么让人弄走。卑职扫听过,这家的儿子虽然是个身强力壮的武夫,可是平素很少出门,像大姑娘似的窝在家里,这可不像个练武的老爷们。想来这家人准是知道自己家里有玩意,所以留下个壮汉看守。如此一来,他们的社交圈子就非常窄,从他们的社交圈子去查,应该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这都是卑职信口想的,说得不对您别生气。”
“555”香烟都快烧到了手指头张冲依旧没有察觉,他已经沉醉在一种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以至于外力难以影响到他。这种情绪在学生嘴里叫理想,在他媳妇嘴里被称为做梦。对他而言,则可以看作是对往事的回忆。
刚刚从警察习艺所出来,在英租界穿上zhi fu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情绪。认为自己练就一身好本事,应该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成为一名优秀侦探。可是等真的成了巡捕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讲究多着。有太多的不能管,也有太多的不敢管。什么时候装瞎子什么时候装聋子,乃至于身上的佩枪什么时候打不响都有分寸。哪个拿捏不住,都是一场祸事。
同时加入警局的华捕有几个提升,但也有人被开革更有人丢了性命。虽说租界维护警察生命,但如果太不开眼,老天也保不住你。
张冲比那帮人聪明,知道眉眼高低,学习能力也很快。作为代价,他渐渐变得油滑,也让自己忘却了过往。直到今天,一次足以砸掉饭碗的失误,加上长官的几句训斥,却把这本以为彻底遗忘的东西找了回来。
他只觉得浑身发烫,似乎是喝多了酒,体内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兴奋,推着他往前走,想要去做点什么。自己也是个警察,是能被英国人看中,允许自己穿zhi fu的警务人员,不是等闲之辈。他已经下定决心,去各处跑跑,找找自己这些年经营的关系人脉。他就不信,自己就真的找不到线索?
宁立言目送着张冲离开,侧头看向乔雪:“你觉得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