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新回到车上,这次变成了七贝勒开车李信坐在宁立言旁边,藏在衣服下面的驳壳枪枪口顶着宁立言软肋。只要一动手指就能把身体打穿。
“真没看出来,七贝勒居然还会开车,在旗人堆里您也算是个异数了。怎么着,这是要在哪请我啊?东来顺还是全聚德?”宁立言的口气依旧轻佻,根本没把顶在自己身上的阻击枪当回事。
七贝勒并不回头,语气也充满谦恭:“三爷别见怪,实在是这次的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您放心,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损伤您的性命,只不过委屈您把我们送出天津城,只要出城就放您下车。将来等我的事情办成了,再来天津给三爷斟茶赔罪。”
“送你们出城?这话直接说就行了,至于这么折腾么?说到底这都是你自家的东西,怎么弄得跟贼赃似的?归了包堆不就是一口破木头箱子么?别管你们说得多热闹也不值几个钱,太平古董乱世金,这年月兵荒马乱古董卖不出好行市,这口箱子就算拉到拍卖行,也换不出几个大洋。我虽然没生在宗室之家,可是天津宁家也是本地数得着的大户,我家里开工厂炒地皮,不说日进斗金也是几辈子不愁吃穿,难不成还会看你这几个小钱眼热?自打大清朝一完,你们这帮旗人没了铁杆庄稼,连眼窝子也变浅了,就这么堆破烂便要大惊小怪。得亏你是住北平,这要是住英租界,整天成千上万的洋钱过手,还不得吓死?”
“宁三爷说得没错,我们旗人是穷了。自打min guo建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我们的日子不能和过去相比,胆子也就没过去那么大了。这一箱子老物件在您眼里不算什么,可是在我们这帮破落户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数,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这世道人心不古,我们不敢不藏个心眼。您手上有势力又看见我们杀人,若是把您放在英租界,只要一个电话我们就出不了城。为防不测,只能让三爷受点委屈。李司令是江湖出身,为人有些粗鲁,您最好别乱动,万一把您伤着就不合适了。”
李信面色阴沉,双眼紧紧盯着后视镜。中街上出现的那几辆汽车显然让他产生警觉,总担心被跟踪。他也是久闯江湖之人,反侦察能力过人,如果有人跟踪很难逃过他的耳目。可是天津这座城市人多车多,要想从茫茫车流中找出谁在跟踪自己,谁又是凑巧同路可不是容易事。
更要命的是在天津城里汽车的速度并不比人力车快多少,出了英租界便没有所谓的汽车专用通道,汽车和行人还有人力车抢道根本不占优势。路上到处都是人,还有人力车夫故意在汽车前面晃来晃去,让车慢的像龟爬,根本跑不起来。
七贝勒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诚心挡着我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谁让你来回不走同一条路,瞎抖机灵,这回傻眼了吧?来得时候那条路僻静,看不见多少人,车还能开起来。你现在走的是大道,可不就这样么。这帮拉胶皮的最恨小汽车,要是大家都开上汽车了,他们不就没饭了?所以只要让他们看见汽车,一准是要跟你起腻。日租界没有汽车专用道,他们挡道不犯法你一点辙没有。再说你这车上挂的牌照也不是本地的,他们更不怕你。还别按喇叭,越按他们越来劲。要不然我替你喊一嗓子,让他们闪条路出来?”
李信一只手攥着阻击枪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宁立言的肩膀不放,手上用出鹰爪力的本领,抓得宁立言肩膀生疼。语气十分凶恶:“别乱动!”
七贝勒道:“宁三爷在本地的权势我们心里有数,黑白两道都买您的面子,慢说是拉车的,就算是租界巡捕里也有不少是您的弟子门人。叫一声肯定是管用,可您老的面子值钱,不能用在这种小地方。需要您老开口的时候肯定少不了麻烦,现在还请您保持沉默免生误会!”
他用力地按响了汽车喇叭,既像是泄愤又像是警告。可是不管他的情绪和用意为何,结果都是事与愿违。这帮拉车的就如宁立言所说,越听喇叭越故意生事,在车前面晃来晃去,吃定了汽车不敢撞人有意挡道。
李信和七贝勒都是狡诈之人,自然就想到了这种反常背后可能隐藏的陷阱,乃至于七贝勒都从座位下面拔出了一支左lun shou qiāng准备应战。可两人四只大眼瞪得如同铃铛,预料中的袭击却迟迟未到,反倒是把他们两个折腾得头晕眼花。
日租界远比英租界人多,街道上不但能看到巡捕甚至还能看到持枪的日本大兵。李信提醒着七贝勒把枪收起来免得被日本兵看见,又死死瞪着宁立言。宁立言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看我干嘛?混混们前两天闹了一场日租界,日本人现在强化治安,这不是顶寻常不过的事?至于大惊小怪么?我和日本兵没交情他们不会管我,你们不用担心。倒是你们两个比较危险,东洋人是一帮穷鬼,为了两个烧饼都兴许出人命,真要是知道车上拉着一箱子古董,那可是了不得的祸事。再说这车里还装着两死尸,真要是让日本人拦下,你们二位就得去宪兵队过堂了。”
七贝勒没说话,只是把阻击枪又藏回了座位下面。李信则低声警告宁立言:“你别得意!要是日本兵真把我们拦下,咱就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拿我这么个人换一个司令外加一位皇亲国戚,这买卖我不亏本啊。我们天津的爷们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吓唬!少拿这糊弄孩子的手段跟我面前显摆。你们不是还想做大事呢么?在这同归于尽,这大事就不做了?”
七贝勒干咳两声:“都少说两句。实在是被堵在这进退两难,大伙心里都起急,说话难免带火气。三爷说的对,咱现在是得保证不被日本人拦下,千万别起内讧。”
这位前朝宗室子弟出身旧家可是出生在min guo,在自家的院子里依旧保留着前朝的生活习惯乃至大爷派头,出了门就得遵循min guo的规矩,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小心。是以他身上既有祖上遗留的傲慢,也有着为现实捶打之后所练就的谦卑谨慎。
俗话说大英雄能屈能伸,七贝勒不知道自己能否算个英雄,但是在能屈能伸这四个字上,他自问是个中翘楚。
在天桥听先生说三国的时候,他最欣赏的段落便是青梅煮酒论英雄。在心里七贝勒把自己比作刘备,一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复兴满人的江山。
这个念头是他从小就有的,只是素来闷在心里不曾对人说,刘备还能指着大树说一句:“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他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毕竟有前车之鉴:当年辫子兵复辟,不少旗人以为翻身,跑出来跟着起哄,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收拾得一塌糊涂。
自己的阿玛老来荒唐,只知道沉迷声色,反倒是躲过了一劫。那帮平时总嚷嚷着要复国的,反倒是都没落好,再后来就连皇帝都被赶出了紫禁城。从那时开始,七贝勒就越发认定,要成大事第一就是要能忍,旗人那好张扬的毛病必须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