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夏日的雨又密又急,黄豆大的雨点伴随着闪电惊雷落下,如同黑心监工手上的皮鞭打得人难以立足。天空中层层乌云遮蔽了星月,天地间一团漆黑。
这种天气人本来就不爱出门,刚刚出了车祸的地方就更是不见人影,即便是奉命看守现场的巡捕也早就偷懒跑回家。埋葬七贝勒与李信的那片森林内寂静无声,只有一盏马灯在地上闪烁微光,忽隐忽现如同鬼火。
马灯的光芒照射之下,一个人影在剧烈晃动,随着光芒的变化,人影时而被拉长时而被压扁,望之如同鬼魅。伴随着人影动作,地面翻动声随之响起。
作为昔日巡捕,聂川对于本地同行的性情操守再熟悉不过。七贝勒的案子关系重大,车翻人没了下落,听着就让人胆寒。日本人打了招呼,还有人暗示其中涉及到抗日团体,宁立言则号称是被刘黑七部下打了埋伏。不敢哪一方面都不好惹,又没有油水可沾,乃是那种高风险低回报的案件,没人愿意接手。
固然可以靠着贩卖消息从日本人手里赚点钱,但是比起所冒的风险根本不成比例。再说本地巡捕都是人精,知道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赚钱的yu wàng已经让位于保命,大家能躲多远躲多远没人愿意上前,深夜里的案发现场格外安静,不用担心被谁看见。
警察系统里不乏能人,老杨等人仓促间布置破绽不少,未必能逃过这帮人的慧眼。聂川最担心的就是埋箱子所在被看出来,那一箱子古董落入有心人手中。好在他的运气不坏,那些警察固然有手段更有心机,懂得如何装聋作哑,看出破绽也没人敢说,那口木箱子好端端放在坑底没人移动。
聂川费力地把箱子拖到了地面,拉着它向森林外面走去。树林外停着一部二手汽车,他把木箱放到车上,举起马灯照了照,努力克制住打开箱子的yu wàng,发动汽车向远方驶去。
老师,赵歆,对不起了。我要报答你们的恩情,但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这两年当杀手的日子不算好过,赚的钱也不算太多。
追求美丽的女人和她们一度良宵乃是极为耗费资财的事,自己的钱左手进右手出手上并无多少积蓄。这次杀了刘黑七之后,几年不能回天津。乡下地方更没有杀手赚钱的机会,自己又做不来正经工作,没有一笔大钱又该怎么过日子?
这些古董的事赵歆对他说过,也知道这里面牵扯到南京方面的势力,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循规蹈矩畏惧王法的人又如何能做杀手?管你是南京还是日本人,挡着自己赚钱便是仇家。
赵歆想要他加入复兴社,聂川对此表面敷衍心里颇为鄙夷,自己的性子如何心里有数,连警务处的约束都不愿意忍受更别说那种有政府背景的组织。还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自由自在舒服,只要腰间有枪口袋里有钱,天下何处不可去得?自己可以为钱杀人为恩怨杀人,但决不会为了某个委员长杀人。更别说古往今来干这种脏活的都没有下场,老师愿意犯傻是他的事,自己不会奉陪。
他已经决定了,刘黑七肯定要杀,但是这批古董必须自己留下不能上交。这次的伏击事件牵扯多方势力入局,警察局敷衍怠惰现场保护一塌糊涂,这批古董丢失注定是笔糊涂账短时间找不到人。等到赵歆查到自己头上不知是几时的事,自己早就远走高飞又到哪里寻找?
想着围绕这笔古董所出的人命,如今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把宝物拿到手中,聂川心中得意,低声哼唱着小调脚下踩动油门汽车逐渐消失。
此时,伦敦道韩启泰别墅内,望着眼前的古玩和那些剩余黄金赵歆面色凝重:“这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财富,绝对不能落到英国人手里!”
他是被老师赶过来的。廖伯安在钱财的问题上不肯信任聂川,催促着赵歆赶快把古董的事处理妥当,伦敦道这边也不能放松。可是现在七贝勒被杀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赵歆担心自己这个时候介入会暴露身份,只好先从韩家的洋楼下手。
廖伯安强打精神向赵歆推荐了自己一个老关系,这人乃是本地“高买”行里的前辈高人,祖传的手艺专偷大户豪门,对于机关埋伏颇有心得。行家出手着实不凡,折腾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把密室的关窍摸索清楚。通过反复试验让墙壁开了一条缝,赵歆与宁立言都钻了进来。
宁立言看着那些白骨装出一副惊讶模样:“这怎么那么多死人骨头啊?恐怕这里还有命案。”
“从白骨的衣着看,他们还是前清时代的人,死活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赵歆对于这些死尸不感兴趣,精力都在财宝上。他算不出总价值多少,但是能用这么一间密室存放又有人命纠缠,肯定所值不菲。古董可以稍后再说,这批黄金必须妥善保护,准备捐献给国家。
他本人并不贪财,可是对宁立言吃不准。尤其对方现在还想谋求副处长的职务,就更让人难以放心。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神紧紧锁定宁立言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
宁立言的脸上充满不屑,仿佛眼前这堆东西只是些破烂。
其实事实也差不多,趁着赵歆照顾廖伯安的机会,保罗已经来过带走了吴鸿恩留下的那些单据和书信,又从那些古玩里挑了几件好货色拿走。剩下的这堆东西按照保罗的说法,也不过就是俗人的玩意,太平年月可以糊弄纨绔子弟败家子出几个钱。眼下兵荒马乱没人玩儿虫,既卖不出价钱也没有收藏价值,谁爱要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