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看着宫岛,心中暗自冷笑。这就是两世为人的好处,利用前世了解到的一些隐秘就可以把自己装成世外高人。对英国人如此,对宫岛也不例外。前世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宫岛也是把自己当成个毛头小子看待,只会和自己说笑嬉闹,再不就是给自己拿钱,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当chéng rén才看待。
他对于宫岛的短板非常清楚,这女人虽然为日本人工作,但是最大的愿望乃是复辟而不是搞东亚共荣。其努力推动华北自治是想让康德皇帝到北平登基,逐步恢复前清疆土。
且不说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日本人是否会答应,宫岛自己手上也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从清末到北伐,这么多年时间过去,风风雨雨几度变革,那些铁杆复辟分子大半都在之前的几场政治浪潮中被荡涤干净。
残存的漏网之鱼也早在伪满成立之前就跑到关外去效忠皇帝,留在天津的旗人、遗老虽然还有一些,但都不是能出头做事的材料。
有的人胆小、有的人心灰意冷、有的人颟顸无用、还有的人干脆就是看日本人或是宫岛不顺眼。总之前世宫岛在天津多番奔走,并未能拉拢到足以组建傀儡政府的汉奸为自己所用。她在日本人面前逐渐失宠、失势的原因之一,就是发现这个吉祥物的号召力严重不足,发挥不了想象中的作用。
眼下她的西洋镜没被戳穿,在日本人眼里正当红,可是在前清遗老面前照样吃不开。那些已经放弃复辟念头或是畏惧南京政府的自然不敢出头,纵然有几个一心复辟的,看到宫岛这身不伦不类的旗装,也要怒从心起,给不了她什么好脸色。
别看她此时面上欢喜,这几日的拜访游说之旅必定徒劳无功。只不过她素来跋扈惯了,身边人不敢指出她的过错,其在日本人面前又得报喜不报忧,刻意维持自己的假象。宁立言这话既是提醒她此时华北独立于她的愿望南辕北辙,也是变相警告。如果华北自治政府顺利组成,宫岛的把戏立刻就要被戳穿。
沉默了约莫一分钟,宫岛忽然再次笑起来,笑得依旧是那么肆无忌惮。原本双腿平放,此时却交叠搭起二郎腿,全不在意旗袍下摆被电扇吹动,把自己的腿暴露出来。
“宁三爷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也不全对,本格格夹袋里的人不少,固然有两面三刀的小人,但也有赤胆忠心的忠臣。远的不说,眼前就是一对现成的忠良!等到华北自治之后,我让宁三爷负责交通运输,乔小姐负责警政。就冲咱们彼此的交情,你们好意思不陪着我穿马褂么?”
“谢谢格格抬爱,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担的起这样的重担,即便我们真为格格当差,也就是两个人。两个穿马褂的抵不住十个穿西服的,到时候敌众我寡,用不了两天半,就得让人扫地出门。”
“政府的架子搭起来,自然会有人上门。”
“有肯定是有,而且来的还不少。可他们是奔谁来的?是想着穿西服,还是想着穿黄马褂,这总得考虑清楚吧?还是回到我刚才那话,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又忠的是哪一国啊?”
“倒是也有你这么一说,三爷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高见,您说说,我倒是也听听。”这句话的声音上挑,俨然是个四郎探母里的铁镜公主。
“高见谈不到,就是随便闲聊两句。华北自治不是坏事,但是好事也要有个好时机。总要是钱财、人才各方面齐备之后,才能把这件事落在实处。当年朱元璋得天下之前,手下的谋臣也告诉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自治之事虽不是zào fǎn,也只能有一不能有二。好比是去赌场押宝,咱们把全部身家砸在一宝上,总得看明白宝路才好下注。”
“那按着三爷的意思,请愿团的事你是不打算帮忙了?”
“格格的忙我肯定得帮,大日本帝国的命令不能违抗。可是我得先把话问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格格的交情,还是日本的公事?”
“这还有什么分别么?”
“分别大了。若是格格的交情,我从中不能谋利,您一分钱不拿我照样把事情办好。若是日本政府的公事,咱们公对公,真金白银换我卖命,这也是没话说。”
宫岛白了宁立言一眼,“看你这话说的,怎么公事就得要钱啊,难道说你对大日本帝国就没有这半点忠心?”
“看您说的,我是中国人,从不曾吃过日本俸禄,忠心何来?我吃这碗饭,就想一件事:挣钱。日本政府给我钱,我就给日本政府效忠。要我说格格也该如此,您跑来跑去的图的什么?也该是挣钱。自古来成大事就得有大钱,就算是唱京剧黄金台,他也得先有那些金子不是么?”
“那我要是想拉着你跟我发财,你愿意么?”
“格格发财我沾光,您这吃肉我喝汤。发财的事我又怎么会不愿意?”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话说定了!”宫岛的手在桌上猛地一拍,神色陡然一厉:“组织请愿团呼吁华北自治,乃是来自关东军司令部以及特高课的命令,不容推辞!宁先生别忘了自己如今是青木机关的工作人员,不能违抗军令!人必须组织,请愿工作必须造出声势,不允许讨价划价!”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然又变得妩媚,脸上重又有了笑容:“这发财的事,也不能耽误。等到这次的风波过去,日租界恢复交通,三爷来东兴楼,我请你喝……汤。咱们好好聊聊这发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