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岛与王竹森定的见面时间是晚上,地点就在利顺德的大餐厅。
利顺德餐厅分中西两档,中餐厅的大厨擅长川、粤菜系,西餐则是法式大餐,两个餐厅在本地都颇有名气。王竹森是老派人物,宫岛请他自然是吃中餐。宁立言带着陈梦寒、池小荷早早下楼占了位置,与另一边的宫岛东珍打了个招呼又闲聊几句,就各自回了座位。
能在这餐厅设席宴客的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还包括一部分洋人,对于宁立言、陈梦寒以及宫岛都不陌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耳闻。宫岛住进利顺德的时候市井就已经有谣言传出,称宁三少那一晚在日租界摆场面,把大名鼎鼎的金司令都震住了,近一年多在本地搞风搞雨让无数男人主动往上贴的女魔王甘愿做了个他的qing fu。
看到这几个人同时出现,其他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冷眼旁观。上流社会这种事不少,大家在应酬的时候往往有多种身份,今天宁三少的目标显然是大明星和另一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和宫岛这应付两句就回去也属寻常。最多就是感慨两句宁立言有手段,以跋扈闻名的金司令看到那两个女人居然不翻脸,着实稀奇。
天津社会阶层固定,在利顺德餐厅摆酒席的基本都是上流社会中人,平日打头碰面在所难免,在这遇到熟人最正常不过。因此当王竹森走进餐厅时虽然看到宁立言也没有生疑,反倒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只要他不和宫岛坐在一起,自己就不用怕。
王竹森在前清、北洋、南京国民政府几个时期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不是个蠢人,更不是把钱财看得比性命重要的主。固然宫岛用欺骗、讹诈等手段从他手上弄走了一笔大数目,可是对于王竹森来说那只是投资。所有投资都有风险,那笔数目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损失也就损失了没什么关系。
北洋的时候城头变换大王旗,谁也不知道哪位大帅能笑到最后,现在也是一样。没人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都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宫岛别看眼下似乎走背字,像是个落毛凤凰。可是王竹森心里明白,她依旧是多田骏的干女儿,还是安国军金司令。谁也无法确定日后她会不会忽然翻身,成为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以他的本意,绝不想因为几万块钱就得罪这女人伤了双方和气。
只是既然落水,很多事就轮不到他作主,这次的事情也不例外。给他撑腰的日本主子明确指示,必须向宫岛要债,而且态度一定要坚决,必要时可以动用任何手段。只要不搞出人命,其他一切好商量。这不是请求,而是军令。
王竹森和洋人打了几十年交道,本以为自己经验丰富,足以应付各路洋人。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混蛋,根本没法交涉,只能按令执行。
作为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阶层,被人当成碎催使唤心里也不痛快。奈何形势比人强,眼看着南京政府气数将尽,必须抱紧日本人的大腿才能保住富贵。势力不如人,受气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明知道自己只是日本主子手里的一杆qiāng,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王竹森不知道日本人内部发生了什么龃龉,以至于宫岛住在天津都成了罪过。但他知道不论古今中外,对自己人所用手段往往比对外敌更狠辣。这时候要是表现出丝毫手软,一准落个里外不是人死无葬身地。
既然已经决定了效忠对象,就只能咬牙走下去。因此他表现出来前所未有的强硬,就连武行的人情也都用上。这帮人固然不能把宫岛如何,可是江湖上飞刀寄柬又或是“送羊头”之类恐吓手段不计其数,就算宫岛自己不怕,只要把她名声搞臭也足够了。
因此宫岛的邀请在他看来多半是服软,央告自己容期缓限再不然就是借到一笔钱还债?不管哪个结果对自己而言都不是坏事。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宁立言和宫岛的关系。
这个宁家的三土匪原本只是个普通纨绔子弟,根本不被王竹森放在眼里。乃至他和杨敏的关系还被王竹森当成伤风败俗的典范,在各种社交场合拿出来批判。
可如今不同了。宁立言已经成了本地屈指可数的大亨,自打有皇上的年头,本地混混也没出过如此了得的人物。纵然王竹森这种大商人对他都颇有几分忌惮,纵然不至于怕,也不想闹到两败俱伤。
何况这个三土匪素来有混账名声,长辈身份压不住他,为了女人更是可以不顾一切。自己一把年纪如果被他当面臭骂还有什么脸见人?
如今见宁立言和宫岛没在一起,心就放下了一多半,失去的威风又渐渐找回来,仿佛宫岛真是个普通欠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