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巧珍也觉得于鲲鹏进出自己报馆过于频繁,不过眼下新女性是拥有十几名年轻漂亮女学生做编辑、记者的大报,于鲲鹏年近而立尚无家室,愿意往这里跑想要结识个红颜知己也属正常。他自己的相貌不差,打扮又潇洒入时,汤巧珍倒是很希望撮合他和手下成就姻缘。
惟一的缺憾是于鲲鹏运气不好,宁立言三天两头开着汽车过来接送太太,对比制下于鲲鹏纵然相貌不差,财势方面逊色就不止一筹。
他的胡言报发行量不超过一百张,拖欠房租、白报纸钱都是常事。为人又极好面子,不接受外人施舍,这些年轻姑娘纵然知道自己靠不上宁三少的码头,可是有这么个标杆在也没法放低标准,是以于鲲鹏所求之事终究难成。
最近两个月,汤巧珍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隐约觉得于鲲鹏属意的人不是那些女学生,而是自己这个有夫之妇。虽然对方没把话说明,每次与她交谈也都是说正事,可是汤巧珍毕竟是宁立言训练出来的人,于鲲鹏的那点小心思逃不过她的耳目。
她当然不会接受于鲲鹏的爱意,可是出于对一个爱国者的尊重,又不想伤害他。正在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让对方明白,自己宁愿做宁立言的姨太太也不会嫁给别人做正室,趁早死了这片心。
即便没有老谢这番话她也想要和于鲲鹏保持距离,这几句拐弯抹角的提醒,反倒是引起她一丝不快。
老谢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更不会介入主人家的私生活,这是一个司机的本分,他不会越矩。宁立言是个豁达的人,也早知道于鲲鹏这个人存在,不会突然吃醋。再说自己孩子都生了,又怎么可能移情别恋?杨敏和自己终究有交情,这种话如果要说也是当面锣对面鼓,不会委托一个司机。
用这种心机的,只能是乔雪!想到她又不由想起方才她和三哥亲热的样子,汤巧珍心里火气越发大。这个小偷从自己手里偷了三哥,不但不觉得羞耻,反倒以主人自居,还敢指使司机敲打自己,真当自己是宁夫人?
她不好对老谢发脾气,只好闭口不语。老谢咳嗽一声:“太太别误会,这人上了岁数就讨人厌,不会说话还嘴碎,惹您不高兴了。按说我个当下人的不该多说话,可是您和三爷从来不把我当下人看,我也就有点不知道自己行老几,说错了您可别怪。”
“没事。三哥一直把您当个长辈,您可别再提下人不下人这种话,那可对不起三哥的一片心意。”
汤巧珍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则开始厌烦,觉得今天老谢的车开得太慢,老人到底不如年轻人得力。
老谢没察觉汤巧珍的情绪,继续说道:“于先生这人人可能不错,可是脑子有点糊涂。咱不能看着好人吃亏,提醒他一句不是坏事。过去他在报纸上说几句过头话也就算了,可是最近几期,他就差直接叫号跟日本人动手了,这可有点过界了。我虽然是个粗人,可是也跟着三爷那么长时间了,英租界规矩不敢说懂,多少知道点。像他这么折腾,英国人也不乐意。他就差在脑门子上刻抗日分子几个字,这是怕英国巡捕日本特务不盯上他?哪有这么干的?到底是小孩阿,光靠着血气之勇成不了大事,早晚吃亏。”
汤巧珍开始只觉得心烦意乱,老谢的话根本没往耳朵里去,只是表面强笑敷衍。可是听到后来她却渐渐咀嚼出几分味道,感觉自己刚才的怀疑错了。老谢似乎不是受人之托,提醒自己注意和男人保持距离,而是真心实意地给自己示警。
她不单是宁立言一双儿女的母亲,也是个优秀的报人,更受过特别训练,论起对新闻的敏感性远不是一个司机能比。她其实也觉得最近于鲲鹏的文字有些失控,其借着讲解国术的名义,强调先发制人,又讲出其不意,用心如何大家心里有数。
西北军不可能做这种事,他鼓动的是谁?胡言报发行量太少,没法在民间形成舆论氛围,于真正的抗战大业帮不上忙。这种激烈言辞既像是煽动闹事,又像是自我标榜。似乎是有意卖弄自己的风骨。
本来汤巧珍是觉得这样有些浮夸,未免有哗众取宠卖直嫌疑,可是这时老谢的话却给她敲了警钟,让她觉得这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
宁立言对于家中女人关照有加,就连唐珞伊的病人他都会秘密调查,自己的男性邻居不可能漏掉。从宁立言掌握的资料看,于鲲鹏应该没什么可疑,可是他现在的行为又让汤巧珍有些疑心其背后是否有人授意。
心思从内宅的勾心斗角转移到大事上,怨气也就不见了,不过还没等她理出个究竟,车子便已经停下,老谢先是猛按了几声喇叭,随后下车开门:“太太的娘家到了,您慢着点。汤老爷不乐意看我,我就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等您。今个不含糊,几个舅爷都来接太太了,挺给面儿!太太总算可以在家里威风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