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形之下,一念之间就可令忠臣良将沦落尘埃,又可让他们死后得以恢复一世英名的君恩皇权,只怕不会让小北生出任何感激之心。
说到底,她们自幼受苏夫人教养,读过儒家经义,可耳濡目染的却不是朱子理学那一套,而是未经删改的孔孟原本。她至今还记得。读到“孔子曰,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的时候。有多么的惊骇;听到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何等振聋发聩;至于孟子说的,“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怪不得国初朱元璋会一度愤而贬低孟子的地位,这样的思想哪位帝王能受得了?
直到她躺上床,方才听到耳边传来了小北讷讷说话的声音“姐,我不会在别人面前那样说的……”
“嗯,一定要记得分寸。”叶明月给她把袷纱被拉上来一。这才轻声说道,“别多想,睡吧。”
先是隆庆皇帝驾崩,而后没过几天,首辅高拱竟然就被罢相了,接连这些消息自然让扬州官场震动不小。毕竟,皇帝死了,幼主即位,本应该对天下官员没多大影响,大家照常当官就行了。可高拱一倒,也就意味着当初其倚为臂助的那些亲信很有可能遭到清洗,可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然。需要发愁的多半是正印官,那些属官自可置身事外幸灾乐祸看热闹。而老天爷也仿佛在这时候给人添堵,连日阴雨不断,哪怕打伞都抵不过疾风骤雨。
清晨的大雨滂沱之中,几辆马车停在了城府门口。尽管最初程老爷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他们吃亏,而且连日以来事变频频,但对于盐商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赚钱更加重要的了。程府大厅之中,几个和程老爷素来交好的盐商你一句我一句追问程老爷如何分配余盐。看得程乃轩直皱眉头。可这种场合他插不上话,少不得用胳膊肘撞了撞汪孚林。示意他上去帮老爹两句,得到的却是汪孚林的轻轻摇头。
“各位应该都知道。两淮巡盐御史乃是从前高老的心腹,骤逢巨变,他虽说勉强还在理事,可开单掣验的效率如何,你们也有目共睹。而且,如今连日阴雨,我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将原本存储在邵伯镇上的余盐全都转运了大铜山……”
仿佛是呼应程老爷的这句话,就只见屋子外头猛地闪过一道白光,紧跟着就是轰然一个炸雷,一个一把年纪的盐商竟是下意识地抱头蹲在地上。等到程老爷将他扶起来,他才满脸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说“也是,这好像是老天爷也知道先帝刚去世不久似的,一下雨就没个完……”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随着程老爷喝了一声进来,却是浑身湿透的程琥进了屋子。他顾不上和其他人见礼,气急败坏地说道“归德府和徐州那边连续下了暴雨,据说黄河水一夜涨了一丈,如今已经倒灌入了运河,高邮宝应那边运河水已经满溢入城,紧急派人到扬州府禀报,如今北面运河钞关正在紧急填沙袋拦水,但看样子淮扬州城也未必能幸免。”
真的发大水了?
屋子里的盐商不禁面面相觑,紧跟着便有人惊呼一声道“老天爷,钞关那儿的堆栈里头可全都是盐!”
此话一出,其他人一下子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如果存着其他的货物,只要屋子结实不被冲垮,浸水的货物也许会损失惨重,可好歹还能剩下来,可如果换成盐……在水里一泡,连个屁都剩不下来!尽管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有好些天,时大时小,水患的传言也一直都有,问题是他们都认为这是程老爷的策略,谁知道竟然会是真的!
“黄河水患两三年就是一次,倒灌运河也不是第一次,有备无患,我之前转移堆栈内存货的时候,就曾经知会过各位,想来各位应该都未雨绸缪了才是。”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都是一片庆幸的声音。一个中年盐商便幸灾乐祸地叫道“咱们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程兄?当然早早就挪出来了。我听说汪道旻陆陆续续又运了不少盐回来放在堆栈里等着掣验,还有很多在路上,这次发大水,他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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