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刘捕头很快就知道,自家府尊为什么有这份担待。因为将他直接带到了第三进院子之后,面对迎出来的一个少年也就是刘捕头同样只闻其人。不曾见过面的记陈炳昌,庞宪祖说出来的一番话却让他忍不住肝颤了一下。
“陈小弟,都是本府一时不察,派去查之前那桩案子的捕头刘全竟然病急乱投医,跑到这求见汪巡按了。他在门前杵着实在是不好看,而且案子毕竟是具体要他来办的,我就把他带进来了。此人在府衙快班当了多年的捕头,本府上任以来,他也屡破大案,算是本府的心腹。所以此次才会推荐给按察司凃臬台,南海和番禺两县刑房和快班也对他颇为服膺。所以还请来日陈小弟对汪巡按求求情,宽宥他这次犯浑。毕竟,汪巡按不在察院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也需要有人遮掩。”
尽管陈炳昌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后,满脸若有所思,没说话,可刘捕头终于意识到,为何之前门上那个王思明要问他此来是否请示过自家府尊。敢情因为庞府尊就是同谋,他却半不知情,病急乱投医直接撞到这里来了!虽说庞府尊当着他的面捅破这层窗户纸,表现出了无比的信任,可他宁可刚刚被狠狠骂一顿后赶走,也不想一脚深深踩进这深不可测的浑水当中。可是,让他无力的是,庞府尊竟然还看了他一眼,口气颇有些严峻。
“除却察院里陈记等寥寥数人,知道此事的人,约摸就是一掌之数。本府如此信任你,若是万一泄露出去,本府第一个不放过你!”
我宁可府尊你不要这么信任我啊!
刘捕头简直欲哭无泪,可是,当那位他头一见的少年记笑着向又一个出现在面前的中年人打招呼,把庞宪祖这位广州知府交给了对方去接待,却是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家府尊大人会正好在察院门口撞上他固然是一种意外,但就算没有那意外,自己很可能还是要背上这么一个沉重秘密的。
果不其然,陈炳昌端详了他一会儿,就头道“那边徐前辈招待庞府尊,刘捕头你跟我到杜前辈房里说话吧,他正好不在。”
汪孚林上任四个月不到,身边前后聘了两个幕僚,一个是来自濂溪院的外乡小秀才陈炳昌,一个是曾经被潘二老爷当年陷害过的广州秀才徐丹旺,这是坊间很多人都传言过的,刘捕头当然耳熟能详,如今乍然听到陈炳昌口中吐露出杜前辈三个字,他第一时间就生出了一连串疑问。
杜前辈是谁?汪孚林的又一个幕僚?人怎么不在?和汪孚林眼下也不在有关系吗?
当然,他还不至于直截了当地在陈炳昌面前这么问,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是,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微不足道的捕头这样一个消息!他才不相信那是因为庞府尊很看重他这个捕头,必然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果然,进了那整齐却极其朴素的西厢房后,他在陈炳昌的示意下,非常不自然地在正对门那张罗汉床的一侧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而陪坐的陈炳昌开口问出的第一句话,他就险些站起身
“刘捕头查的吴有望之子吴福离奇身死之案,吴福之母,也就是吴有望之妻的下落,你可查到了?”
庞府尊直接把这桩案子派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找他问过,故而刘捕头这还是第一次对人报案子的事。而且,对于这样问到子上的问题,他只觉得异常棘手,最后只能诚惶诚恐地答道“房中极其杂乱,我也带人追查过,毫无吴福之母,也就是吴有望之妻的下落。”
“那他们mǔ_zǐ 请托过的人都有谁,你可查过?”
这同样是一个非常不好答的问题。此时此刻,刘捕头已经一都不敢小看年少缺乏经验的陈炳昌了,没经验的话,能这样每个问题都问到他如此狼狈?他擦了擦额头上一直就没断过的汗珠,低声说道“他们mǔ_zǐ 请托过不少人,当然,都是和汪爷不大对付的,但布政司两位藩台根本就没见他们。海道副使周观察后来才广州,也一样把他们拒之于门外。提学副使周大宗师的府上,他们买通过下人,但应该没见到大宗师。都司那边根本就把他们mǔ_zǐ 赶出去了。对了,市舶司蔡提举见过他们,但事后就气得大砸东西,说是这mǔ_zǐ 俩很不知好歹,还语出威胁。”
说到这里,刘捕头的声音就更压低了一些“吴家mǔ_zǐ 还去求见过广府商帮各家豪商的管事,威胁利诱都有。可以说,这对mǔ_zǐ 病急乱投医之下还胡乱得罪人,这应该才是取死之因,和汪爷肯定没什么关系,但毕竟还没什么眉目。所以,小人才想问问,汪爷觉着谁人嫌疑更大些。“
陈炳昌之前两个问题,那都是小北之前派人见他,让他万一遇到查案的人上门时,就这么问的,见刘捕头全都答不上来不说,而抛出的问题则让他根本无法给出答案,他顿时叹了一口气。他却没注意到自己这一声叹息会让刘捕头有怎样的误会,只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再次按照汪孚林的吩咐开口说道“这桩案子既然你觉得棘手,那么,只管做出严查到底,做足声势的样子,如果还是一无所获,汪爷也不会怪你。”
“是是是。”刘捕头如今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违逆,他连连头答应,可临到末了,却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敢问陈记,汪爷不在察院的事情,凌制台可知道吗?”
“你说呢?”这一次,陈炳昌却没有答,而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反问。可因为他素来显得憨厚,这时候脸上的笑容也是憨憨的。
可刘捕头却一下子噎住了。他哪知道!他要是能猜出这种高端人士的心思,他又怎会只是区区捕头!
当他从陈炳昌那出来时,却得知庞知府已经离开了,至于说了什么,当然没人会告诉他一个小小的捕头。然而,当他垂头丧气出了察院,和两个捕快会合,随即出了察院街,这才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赫然是布政司理问所的理问徐默!
一想到自己前些天死死拦住此人,如今案子却又迟迟没有破获,刘捕头心里咯噔一下,而对方冷笑一声,却丢出了一句让他透心凉的话。
“刘捕头,我可是特意来请你的,二位藩台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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