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别说那正在交谈的两人,就是烧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张泰徵也觉得脑际仿佛有一道炸雷劈过,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没错,他应该能想到的,父亲多要面子,三叔多要面子?如今他闹出来的事情最终泄漏,他们竟然让他去汪府负荆请罪,那么他这个长子将来还有什么用场?不能上科场,不能做官,就是他愿意抛头露面去商场,日后为二弟铺路,可他这事情传到商场上,对蒲州张氏的声誉也是巨大打击!
只怕这时候父亲和三叔都在庆幸,他的妻子,也是他们的儿媳,侄媳妇没能给张家生下一个长孙,而是一个孙女,否则头那孩子落地就要背上父亲的污名!
可他呢?他又算什么?他不能就这么等死,若是他不清醒一些,这两个怕事的丫头只要听了上头的吩咐,怕是都能让他活生生被病故!
张泰徵奋力挣扎,努力地想要张嘴说什么,但嘴里说出来的却只是含糊不清的呢喃。更让他惊怒交加的是,却只听其中一个丫头轻声说道“大少爷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真是怪吓人的,反正他没醒,我们到外头去吧?屋子里这气息太浑了,得禀告总管,少放两个炭盆”
听到另一个丫头开口附和,听到她们出去的脚步声,张泰徵简直快要气炸了。然而,病来如山倒,眼下的他竟是一丝一毫办法都没有,只能拼命地维持着脑中的念头,不希望随随便便昏睡过去,到时候就这么昏睡一辈子。想到那天临走时,汪孚林拽住他说的那些话,他最初只当是对方冷嘲热讽,可如今再品味起来,他只觉得对方的一句话都说到了子上。
曾经的骨肉至亲变成了仇人可是,曾经的敌人真的能够帮忙?他现在被困在病榻上,难道还能指望汪孚林帮他?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愤怒喉咙口就越干渴,到最后竟是觉得嗓子如同火烧一般,终于蠕动嘴唇吐出了一个字来“水”
然而,张泰徵却没有等到任何动静,仿佛他就被遗落在了这个屋子里,生死由天。这种绝望的体悟让他生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但转瞬之间,那种深深的不甘心就驱赶走了之前的那一丝冲动。于是,他奋力挣扎,努力抗争,在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竟是再次用尽浑身力气又叫出了一声“水”
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跟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就仿佛湿润了一些,清冽的水滴从他嘴唇的缝隙中慢慢流淌了进来,顺着喉咙流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就犹如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一样,本能地吞咽了一下,随即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少爷,您还病着,这水也不能多喝,小心节制一些。”
张泰徵艰难地用着力气,希望能够睁开眼睛,最终眼皮子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好容易才大略看清楚面前那个人。却只见那并不是之前在他身边伺候过的丫头,而是一个年约三四十,容貌寻常毫无特色的仆妇。对方端着一碗水,仿佛察觉到他的渴求,又用棉布沾湿了之后润了润他的唇,随即才开口说道“大少爷,这年关将近,外头天气又越来越冷了,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之前那两个丫头都犯了时气,总管生怕她们过了病气给您,就吩咐小的来伺候。”
时气?什么时气?之前那两个贱人不是还在商量,说是不想被他牵连,希望能够撇清自己吗?是了,这两个刁奴定然装病躲懒,想要逃脱这苦差事!
在清水的滋润下,张泰徵终于能够说出一句稍微完整一的话“你本是哪里的?”
“小的蒋氏,一直都是后院浆洗上粗使的仆妇,没想到还能来服侍大少爷。”那仆妇说着就低下了头,一副见了大少爷万般惶恐的表情。
张泰徵知道这从前是个不上台面的,顿时心下失望,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低声问道“那你能出门吗?”
“小的家里还有个儿子正在读书,所以才卖身过来做粗活,从前能出门,可现在要照应大少爷啊!”蒋氏低低一声惊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手腕。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张泰徵竟是抓住了她的手!她使劲一下子挣脱了开来,这才惊惧交加地问道,“大少爷,您这是干什么?”
这算什么表情,我从前就是收通房,也看不上你这样的女人!
张泰徵心中大怒,但眼下只有这么个还算听话的仆妇,他不得不死马当成活马医,循循善诱地说“你一辈子浆洗,怎么可能供得起你家的儿子?你如果替我去送一封信,我保你一百两纹银的赏钱!”
见蒋氏怦然心动,他就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想,你要多少年才能攒出一百两银子?”
蒋氏有些犹豫地说“可是,这房里没有笔墨纸砚”
如果在自己原本的屋子里,怎么会连笔墨纸砚都没有,没想到父亲和叔父竟然防他如防贼
张泰徵心下更加怨怒,但很快就当机立断地说“事急从权,找块白布也行,至于笔墨”
咬破手指头写几个字他还是会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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