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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州,黄沙茫茫之地。由此向西,便是丝绸古道。自汉初这里便是边关要塞。至今,东来西往的客商们仍然延续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叮当的驼铃声,悠扬回长,带来运走的,除了丝绸、瓷器和茶叶之外,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在城西有一肥沃的河谷之地,青翠的麦地后挺拔的白杨围绕着一片延绵数里的坞堡,从最高的碉楼上,不仅可以看到甘州城内的点点滴滴,连延绵到遥远的丝路之上的驼队都能一览无余。
这座宏伟的庄园是何人所建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他现在的主人在甘州,乃至于整个河西都赫赫有名。对于甘州城里的官僚吏员们而言,手下有着几十个驼队,同时与域外十多个方国有着密切往来的吕德吕老爷是一尊金佛。对于游牧在山间、耕种在河谷的牧民佃户而言,仁慈的东家吕德吕老爷是上天降生下来的活菩萨。对于往来的商贾,行走的驼队,热情又有着非同一般财力的吕德吕老爷乃是最好也没有的主顾了。
在万口一词的赞颂声中,吕德吕大财主迎来了自己的五十岁生辰,也迎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啊,请快快下马,尝尝这甘甜可口的葡萄酒吧。”吕家的仆人在门口高声的吆喝着,来给吕大财主拜寿的人太多了,从几天前开始就络绎不绝,让人几乎感觉整个甘州城的人都到了吕家庄的样子。
骑在马背上的一对女子下了坐骑,在前面的一位挑起遮挡风沙的面纱:“喜乐吉庆。愿你的主人安康。”
方才还口灿莲花的仆人略微愣了一下,旋即回答道:“光明永恒,旅途辛苦了。请到里间,那里有洁净的光芒。”
另一名仆人走过来为她们牵走了马,远道而来的这一对红衣女子闲庭漫步一般的走进了吕家的大门。
虽然大家都说是西北苦寒,但这庄园内花草繁茂,水流潺潺,哪里有河西的干苦,倒像是江南一般的甜美。
在庄园中,除了这些绿意葱葱,让人倍感舒适的植物之外,最多的就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经过的歌姬舞女了。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她们并不是来自于同一地方,有金发碧眼的波斯种,也有漆黑如墨的昆仑奴。这里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人种大展览馆一样,各种样式各种风情的美人,应有尽有。
她们终于在仆人们的指路和引导下走到了一处位于绿荫掩盖中的堂屋,很远就可以看见,堂屋的正门打开着,里面用土砖砌成了一座火塘,火塘中正熊熊的燃烧着明亮的火焰,空气中似乎还淡淡的飘着域外的香料。
“这是来自波斯的圣火,燃料也是由丝路商人从波斯万里迢迢带来的香料。”较为年长的那位女子如此道。她与她的女伴一起走进去,堂屋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一团熊熊燃烧的圣火别无他物。她们一起绕着那火塘转了三圈,然后面对着它低声吟诵了起来。
在悠扬的吟诵声中,一位身着绸缎的老者缓缓走进了堂屋:“喜乐安详,我的姐妹。”
“福庆无边。”年长的女子摘下了她的面纱:“吕长老,经年未见,君之风采依旧。”
“原来是孔雀小姐。”吕德朝她微微颔首:“一晃便是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孔雀丫头,追着我要糖吃。现在却也已经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了。这次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参观这圣火吧。这边请……”
他做了一个手势,请着黄芷芸和她的仆从朱丹一起走过火塘,穿过堂屋的后半:“吕某避居河西已经二十年了,一直不问江湖之事,江湖之事也一直不来问我。孔雀小姐从年初就接二连三的给某写信邀我出山,今日又特地前来,这真是叫吕某左右为难啊。”吕德搓着手,带她们走到后花园中:“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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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如何?景色可宜人否?”
“不让江南。”黄芷芸淡淡的道:“长老雅名冠于塞外,今日圣教复兴,正是长老用武之地,为何一再推辞?”
“华发已生,心无壮志。”吕德指着远处一联排的小楼道:“此园名为群芳园,我蓄美姬百名,终日欢宴不绝,何其快哉?天下名禄与我如浮云,安如为一田舍翁。”
黄芷芸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一排小楼,听其中似乎飘渺而来的一段音乐,仿佛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吕德知道她从小就爱好音乐,也没有出声打断。反而饶有兴致的观察了来了这个自己看这长大的女子。只觉得比起记忆之中,现在的黄芷芸已经退去了少女的浪漫,却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更有一种成熟的妇人方有的魅力:就好像是那枝头累累的葡萄一样,饱满的能够滴出汁水来一样。
“阿丹,琵琶。”她忽然朝朱丹伸出了手。
“是,小姐。”朱丹跟随在她身边很是有一段时间了,对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了如指掌。她早就已经把琵琶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这一句话便递了过去。
吕德看着黄芷芸怀抱着琵琶就近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不禁笑道:“孔雀丫头这是见猎心喜了幺?”
黄芷芸自顾自地拨弹下了个音,吕德只觉得这乐音慷慨悲激,似乎隐然有威武不能屈的意思。他自己也是个爱好音乐之人,便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黄芷芸一手扶着琵琶,一手在弦上紧挑快拨,这乐曲嘈嘈切切,慨然昂扬如同战曲。不知不觉,吕德也似乎被吸引到了那乐曲当中去了,只觉得心间一阵狂跳,好似周身的血液都飞腾了起来似的。仿佛,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副两军交战的壮烈场面,而自己正是一员顶盔带甲,手持钢枪的大将,威风凛凛列于阵前,试看天下谁能敌。
正在他浮想翩翩的时候,乐曲声忽然一下中断了,从音乐中清醒过来的吕德望向对座,只见黄芷芸正被朱丹搀扶着,那而朱丹手中的一方手帕中似乎有些殷红的血迹。
“吕长老见笑了。”黄芷芸低声道。
“这是令尊传下来的天魔夺魂功的一部分吧。”吕德重新定了定心神:“老夫自以为在塞上隐居二十年,对尘世已经了无牵挂。谁知道还是差点儿着了你这丫头的道。”
黄芷芸又咳了两声,似乎气血仍然不稳的样子。吕德知道这天魔夺魂功极为消耗内力,施展开来对人的身体也有极大的损害。他走上前去单手扶住她的肩膀:“你知道我喜欢什幺,你知道我想要什幺。你知道你能给我什幺。”
黄芷芸只觉得一道温和的内力从他的身体源源不断的传导到自己的经脉之中,刚才还翻滚的难受的气海有了这一道安抚,已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给你们安排了住的地方,请不要嫌弃简陋。”吕德见她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便撤去了内力:“两位,请恕我怠慢了。家里还有些客人要陪,请自便。”
说完这话,吕德翩然而去,一名昆仑奴走上前来朝着她们行了一礼:“两位小姐,请跟我这边来。”
吕德虽然嘴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实际并没有亏待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这样一场从中原到边陲的艰苦旅行之后,吕德给她们安排的住所简直就是皇宫级别的享受。软软的羽绒被褥,香喷喷的实木枕头,一切陈设都是中原最高规格的标准。如果可以老死在哪里,这里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有这样好的家,我也不想再入江湖了呀。”朱丹感慨道,一转眼她又想起来了黄芷芸还在身后,忙道:“不过如果是小姐要我出来,我就一定出来。”
黄芷芸微笑着摇摇头:“你若是能有这样的一个好归宿,我是舍不得叫你再出来的。”
朱丹给她倒了一杯茶奉上:“小姐,非要来找他吗……他都已经退隐二十年了。”
“我娘还退隐三十年了呢,我爹退隐四十年了。但是如果他们一旦再出江湖,那血雨腥风……”黄芷芸自己都摇头,身为魔鬼的女儿,这日子真不好过:“西支的人马一手都是吕德带出来的,他是西支的总头领,没有他点头,我们径自去找其他的长老只会劳而无功,也会被认为是对前辈的不尊重。但如果他能够被我们说动的话,那幺去说服其他人就会容易很多。”
朱丹点点头:“小姐说的是。他临走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又是什幺意思呢?”
黄芷芸端着茶杯正要喝,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就又停住了。她直勾勾地看着朱丹,一直看到她莫名其妙起来,上下左右的打量自己,怎幺也找不出半点儿纰漏来,才不由得好奇地追问道:“小姐,您在看什幺呀?”
黄芷芸许久没有作声,过了很久,她才拉住朱丹的手:“阿丹……这件事情……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吕德吕员外有很多爱好,其中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其实一个人到了一个地位,有一些不太合乎大众的爱好并不奇怪,甚至并不能够被指责,而往往被视为圣人之高洁,非凡俗俗子所能意会。
譬如曾点之歌兮舞兮,是凡人的快乐,正常人都会心向往之。而庄周的鼓盆而歌,则非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了,但是,因为庄周乃是大圣大贤。所以做的再出阁,再超乎常人的想象,谁又能说他半个不是呢?
同理,吕员外的这些小小的爱好,非但无损于他在甘州士民心中的光辉,反而为他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神秘色彩。
在甘州,除了茶叶丝绸还有瓷器香料这些传统的交易对象之外,还有一种重要的买卖,虽然不太见得人,但是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吕德吕大老爷可是这一行业的翘楚魁首。惹得吕老爷不开心了,甘州衙门上上下下这幺多人,下个月都要去吃黄沙喝凉风了。
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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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州城北的一处山坳中,渐渐地就形成了一座露天的牙市,在这里买卖的,既有从万里迢迢之外由丝路商队辛苦带来的波斯女奴,也有从杭州乃至越州倒手转运过来的丫鬟小子。当然,这些都是属于比较高端的货色,除了吕老板之外,也只有个别的几家商人才有实力偶尔吃一点下去,大部分都要转卖到内地或者西域。
而牙市上更为常见的则是从北方草原上掳掠来的奴隶,还有甘州附近破产流离的百姓,为了能够活下去,也就不介意自己将来到底归属于谁了。
在离乱之世,牙口的生意量大而利润薄,但在这太平盛世中,从业的人少了,利润却堪比黄金一般。
吕德最大的爱好,便是隔上一段时间,亲自到这牙市上挑挑选选,捏一捏那蜀中贩来的女孩的脸蛋,瞧一瞧西域进口的小妞的丰乳翘臀,各有其乐,不足为外人倒也。
这天一早,吕德大老爷挣扎着从一对双胞胎使女的娇躯上爬了起来,看了看那凌乱海棠春满的床单,心情又好了几分:人上了年纪,对这个就是比较在意。
一番梳洗收拾之后,用过早餐。吕德大老爷瞧着天气不错,心情也好。便吩咐管家给准备了车马,带上几个随从,一路招摇穿过甘州城到了那牙市。
刚到门口,车马还没停稳,吕德便听到有人在招呼,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葫芦长了腿朝自己跑了过来。
“吕大掌柜,久别久别。幸会幸会。”
“原来是福老板。”吕德拱拱手,朝着那葫芦脑袋的胖子打个招呼。此人名叫福禄,是个勾栏的东主,在经营着本业之外还时常为一些达官贵人推荐些稀罕的玩意儿,比如说什幺昆仑女奴,波斯妖姬,因此,吕德开的这个牙市他也是个大主顾。
“福老板又来进货了呀。”
“是啊。”福禄洋洋得意地到,还特地晃了晃他那不知道是请了那个落魄书生画的扇面:“这个玉扇坠,可是宫中的李公公赏与我的,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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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在吕大掌柜这里进了两口波斯妖姬,李公公满意的很,吩咐我说是若是还有这样的稀罕玩意儿,多多益善。”
“那福老板是来对地方了。请。”吕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边的随从各自护卫着自家的主人走进了这熙熙攘攘的牙市。
朱丹对于牙市并不陌生——她就是在快要饿死的时候被黄芷芸从牙市上买回去做丫鬟的。那时候的她面黄肌瘦,透过褴褛的衣衫都能数的清楚肋骨有几根。若不是忽然发了慈悲心肠的黄芷芸掏出五个铜板把她买了下来,朱丹恐怕早就被那东家丢到河沟里面去喂鱼了——每天一个馍虽然不多,但也是要花钱的。
离开牙市后很久,朱丹再想到这里都会浑身战栗,觳觫如同待宰的羔羊。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离开牙市十几二十年之后,她会再回到牙市,而且是再一次以商品的身份。
此刻她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细细地银链子,链子的另一端被牵在身着一袭红衣,红面纱罩着面孔的黄芷芸手中。朱丹感到很羞耻,因为眼下她身上的这一套衣服委实不太适合穿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本是吕家的某一位波斯舞娘的肚皮舞套装,理当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跳给某一个人看的,但现在却暴露在阳光之下,朱丹的脸哟,红的都像是她的名字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