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浩远轻松地离开办公室,差不多几晌,姚国雄拿着自己的保温杯接了点热水,然后便下了楼,也没跟我打招呼,我也全然不知他去了哪。我把案件报告发给了徐远并抄送给了沈量才后,又上楼越过长廊看了一眼被收押后的康维麟,这家伙吃了局里统一发放给嫌疑人的便当宵夜后也躺在单人铺上休息起来。看了看时间,估计再没多一会耿哥那边的乌鸡汤应该快要炖好,我便准备去他店里等一会。刚从长廊折返回警局大楼三楼,我正好跟推门而出的沈量才打了个照面。
“何代组长,你来一下。”沈量才一脸严肃地对我招了招手。
从他的表情上面我看不出来什么,但结合著他自己从昨晚到刚刚这么长时间的遭遇,我心说他可别是因为我在案件报告上加的那一段话准备对我发难吧?算了,反正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已。说是不怕,但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我身上的汗毛却还是竖着的。
“嗯……我问你啊,”沈量才坐下之后,气呼呼地对我问道:“”倭瓜副局长“的外号谁给取的?这么难听!”
原来他是为了这……“啊?啥玩意?什么外号……我没听说过啊?”我立刻装起了糊涂。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一帮新来的小东西背地里管我叫”倭瓜“,保卫处的人都听到了。我问你,这个外号谁最开始起的?”沈量才说的东西真真切切让人忍俊不禁,但看他的神情便可知道,这家伙是真生气了而不是开玩笑。
“这我不知道啊,我……我刚从外地回来没几天,您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局里居然还敢有人这么诋毁您呢!”
“你少来,你不说我也能知道:是不是你那个从警专一起升上来的女鉴识官吴小曦?”
呵呵,想让我出卖小c,打死我也不可能——“她?她不敢吧……量才副局长,我听说她好像顶撞过您几次,但这种事她干不出来,私底下她挺老实的。”
“嘿呦呵,就她还老实?一天天小嘴叭叭的跟挺机关枪似的……”沈量才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道,“我可告诉你,何秋岩,有人跟我反映你跟那个吴小曦和她男朋友你们仨成天不清不楚的;徐远保举你代理夏雪平的工作,你的举动,于我、于省厅高层而言,你的一言一行,那都跟姓夏的有干系,就算姓夏的现在临时被调去了情报局,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你可是得考虑考虑你自己前途的!
我跟白铁心那边早打过预防针了,你也得给我小心点!”
“好,我明白!”我心想沈量才肯定是借引子找茬发火,这时候我可不能随了他的意思,何况这点破事也没必要跟他戗,于是我赶紧表示恭顺,准备敷衍一下就溜。
“你刚刚递交的报告我看了,最后那段不是白浩远跟许常诺写的、而是你写的吧?”果然,他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上面。
“没错,所以我把我的名字也给署上了,而且放到了他俩前面,我……”
没等我说完,沈量才二郎腿一翘,屏着气息眯着眼睛说着:“你倒是胆子挺大,啥话都敢说!他俩也是没脑子。这点东西他俩是不敢写的,倒居然同意了你把那些东西往上放……”
“沈副局长,我提到的这个问题事关重大,以后咱……”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现在这么做,如果,咱们市局,还有省厅的,有人想要故意挑毛病找茬,虽然你肯定被按到案板上了,但是他俩也逃不开?你这是准备害了他俩还是想怎么样?”
听了沈量才的话,我心里憋着的一股劲又稍稍有些冒了头:“副局长大人,我是真不明白了哈?我提j县这个事情,分明就是利己利人的一个事情,而且作为一个警察,咱们正常的职责,不就是有问题的时候需要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吗?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提一嘴他们的信息网络技术不过关,居然会引发这么多说法?”
“用不着你明白,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你问我,我也一时半会给你解释不清楚。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第一,你提这个事情,如果有人要找你麻烦,你怕不怕?”
“不怕。”
“嗯,那好。”沈量才听了我的回答,瞬间似毫无缘由地笑逐颜开、心花怒放起来,“呵呵。这么着吧,我有个办法:案情报告上面你这段,我就删了……”
“嗬……”我冷笑了一声。
“你别着急呀小子,你先听我说。”沈量才又摆了摆手,继续面带狂喜地说道,“——然后,咱们再打开一个word文档,我把你这段,粘贴到这上面。
这里面的内容我再找人帮你润色润色,当然,署名还是写你名字。写完之后,直接上交督察委员会督导组,工作和问题直接对接,省着万一报告书交给省厅之后,被人看都没看就送存档了,你再白费心思。你看这样,不比你直接在案件报告书上提强吗?”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感觉确实这样做比较靠谱:“倒也是哈……”
只不过看着沈量才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喜悦,我心里却一下子产生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沈量才斜着眼睛笑着看着我,接着又发表了一通肺腑之言,并时而变得严肃正经,时而忧心忡忡:“你看看,你这叫什么?你这就叫没经验还不动脑!你以为,这偌大的f市、偌大的y省,就你何秋岩一个人有正义感、有责任感?j县那边我也总去,他们那边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老掉牙的硬件系统,我也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我也一直想跟省厅反映来着,但你要知道,自从之前艾立威的事情闹出来一大堆问题来、还有更往前苏媚珍也出了事,远哥不就三天两头地被司法调查局查吗?我身上的担子就跟着变得重了,许多事情就没来得及说!正好,你今天这事情也算提醒了我,我这才把你找过来的。我告诉你小子,尽管你和夏雪平你们俩是mǔ_zǐ ,我不应该在这说些什么挑唆你们娘儿俩关系的话,但是姓夏的着实对我有很大偏见你明白吗?别总以为我沈量才每天都不着四六的不寻思正经事——我也是办事儿的人!只不过跟你们的做法不一样!要不然,都说我是受了徐远的恩惠当了这个副局长,我要是不干事,省厅和中央警察部能让我当?是这个道理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肯定有自夸的成分,但是今天他如此的支持我的想法,这倒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不管怎么,谢谢副局座提点了。”
“嗯。罗佳蔓这个案子,也让你累够呛。今晚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明早你们一组没啥事儿的、手头没别的案子的,外加除了那些要做培训的新人,其他人,允许迟到半天,你去通知一下吧,并且帮我说一声:重案一组的各位辛苦了,沈副局长慰问大家。”
“呵呵,好,我替大家谢过沈副局长了!我现在就发!”
发完了消息,我从沈量才的办公室里出来,同时也接到了耿哥的电话,我便立刻匆匆下楼。因为太着急,所以每次下楼到还剩五个台阶的时候,我都是扶着楼梯把手往下跃的,结果到了一楼的时候,当我刚刚“咚”地一声稳踏在大理石地面上,身旁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尖厉呵斥声:“下个楼还不好好下,属兔子的还是属马里奥的!”
“你属门神的!”我回头撇了一眼赵嘉霖,对于这个易怒又古怪的女人,在叙事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再去给她任何铺垫,“结了婚不好好在家待着,天天跑这来打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是一声尖嗓子。
“嘁,我怎么下楼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故意气了她一嘴,直接出门溜掉。
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可怜这个易怒又古怪的女人的,尤其是看她此刻根本没施任何薄厚粉黛的脸上,似乎比我刚来局里报道那天还要多了几道皱纹,皮肤显得十分干皴,头发也乱蓬蓬的,绑着马尾的那条松紧皮筋好像还是从短款夏季丝袜上剪下来的,稍稍猜一下,便能清楚,这女人要么是跟老公吵了架,要么是老公根本就没回家,反正肯定是不大情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直奔局里里来“抢着”值班的。不过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相辅相成,若不是这女人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我估计她老公必然也不会对她不好。嗨,娶了这么个那女人当老婆,也真是够那个男人受的。
不过看她的身形似乎比之前稍稍丰润了一些,尤其是守卫森严的风纪扣下的胸前,似乎比之前更加饱满了一……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在想什么啊!你怎么会研究起赵嘉霖的身材来?
我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失望地摇了摇头,接着发动车子开出了市局大院。一转弯,去“灶头旺”取了那份给夏雪平点的乌鸡汤,捧着热乎乎的汤,心里充满歉疚的我,多少有了点去跟夏雪平认错并抚慰她的底气。“夏雪平回家了吗?”
我立即给美茵发了一条信息。
“还没。”美茵不冷不热地回复了两个字。
“行吧,你早点睡。”看样子,她还在情报局忙碌着。情报局那种机关,如果有紧急的任务,一忙起来就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这怎么办呢?我还进不去他们的大楼。
但我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去看看。
刚准备再次起车,却发觉在“灶头旺”的后巷似乎有人声骚动,我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准备看看。
到了后巷,我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首先在餐馆后面堆着的那些没用的竹竿、木条、纸箱子和木头箱子,以及其他在夜幕下和雪堆里掩盖住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全都散落了一地,满柏油路全都是丢掉的厨余、烂菜叶子,以及还冒着热气的鲜血;而在我右手边的墙壁旁,我眼前的电线杆下,以及斜对角的角落里,秦耀杨沅沅他们七个——没错,还有女的,外加重案二组的两个和经侦处的三个新人警察,全都在捂着头部或者肚子,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或重或轻的伤,大部分的人鼻子都在流血,而除了杨沅沅之外,其他的女孩们都缩成一团哭个不停;但此时此刻,在我面前的地上,还躺着差不多二十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有的已经晕厥过去,而有的正痛苦地打着滚,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通了电的伸缩警棍——没错,这帮人便是风纪处新招上来的警员。
而当我出现在后巷的时候,这帮人领头的那个“武士结”马庆旸,正在被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厚重麂皮夹克的男人,抄着一根连通暖气用的铁管,单膝压在地上狂揍。
“不……不!”
铁管敲在马庆旸的肩头后背,敲得铁管“咚、咚”直作闷响,听着就感觉瘆得慌;明明男人并没朝着马庆旸的要害招呼,却仍打得马庆旸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抱着脑袋想求饶都来不及。只是三两下,他就被男人打得双手一松,双腿一蹬,虽然还喘着气,但已经没了清晰意识。
“够了!”
不明就里的我连忙对这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大喝了一声,虽然马庆旸这帮人跟我不大对付,但毕竟也是市局的警察。且等男人转过头来,当我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看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容,我心中不由得一惊。
熟悉的带着蓬松自来卷的侧分头,眼袋和眼角的鱼尾纹全都甚重,像极了山岳上的裂岩,那深眼窝里的一双眼睛恰似一对毒蛇,雪白的皮肤极为粗糙,下巴上却剃得十分光滑得没留下一根胡子。
他也来f市了。
男人无意看了看我,丢下了手中的铁管,搓了搓戴着露指手套的双手,然后朝着马庆旸的脸上唾了口唾沫:“呸!长这么胖一身囊囊膪,一点也不中用,嘴巴倒是臭的要死哈?别装死啊,”桃太郎“?”
随后,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一件东西——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枪,却发现他从怀里口袋拿出的,居然是一包乌江榨菜。
“想逮捕我么?”男人扯开包装,捏着里面的咸菜丝直接放在嘴里,看着我,空着嘴边嚼边问。
“大叔,你这好歹也算是袭警吧?”我警觉地看着他,“就在市警察局边上,风纪处、经侦处,重案一组、二组的警察你都收拾了一遍,我不抓你回去,有点说不过……”
“秋岩学长……误会了!”秦耀一张嘴,嘴里还冒出了一口血,“我们是被风纪处这帮混球打得……不是他……”
“没错,何代组长……”距离我最近的那个经侦处的男学警晃晃悠悠地站了起身,我见状连忙扶住了他,“要不是这位先生出手帮忙……风纪处这帮吃狗屎长大的非得要了我们的命!”
“怎么回事?”我看看秦耀他们,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马庆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全身上下都透着诡秘跟危险的男人。
趴在地上的杨沅沅也强撑着站起身,还忍着痛,往自己面前正全身疼得打滚的那个壮汉屁股上猛踢了一脚,接着对我解释道:“秦耀他们刚押送完康维麟……我跟着申雨彬咱们几个姑娘……在门口等着一起去吃点宵夜……嘶……结果就遇到他们几个了……”说着,杨沅沅朝着我正扛着的这位小哥身上,以及那几个二组和经侦处的其他人指了指,“他们告诉我们几个,就风纪处这几个家伙,在”灶头旺“里喝酒吃饭的时候,提过几嘴今晚要在这要干点啥事情,后来才知道……嘶嗨!他们几个……准备在这后面埋伏,然后……等你出来……”
“等我出来?”我疑惑地看着杨沅沅。
“对,就是你等你出来……他们知道说……你今晚跟这家餐馆订了汤,准备给夏组长喝……”
我诧异地看了看我正搀扶的这个男学警,他也不住地点了点头:“呼……呼……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咱们都合计怎么办呢,小耀跟章勃就带着咱们一起找他们来了……哪知道……他们人这么多,还都带着家伙什……好在后来这个大叔冲出来,帮了咱们……”
我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这帮人,迷惑地问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今晚要给夏雪平买……”随即恍然大悟——打电话的时候,听耿哥那边并不是很嘈杂但是有抽油烟机的声音,一般外人不可能被允许进后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我明白了,可以啊!敢监听我的电话!”
趴在地上连连打滚的那个一个听到了我的话,眼睛一棱,依旧咬着牙不服气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风纪处的职责……就是”对外扫黄、对内审查“……监听你一个代理组长的电话……难道不应该吗?”
“闭上臭嘴!”杨沅沅二话不说,一脚蹬到了那人的脸上,“就是这家伙,跟着那个马庆旸一起骂夏组长是婊子!我看他才是!他全家都是婊子屙出来的!”
于是躺在地上的又晕了一个。
其实听说这家伙居然骂到了夏雪平的身上,我也挺想动手的,结果被杨沅沅这丫头抢了先,不过倒是真解气。
“没事了吧?”男人把嘴里的榨菜嚼得嘎吱响,冷冷地看着我,“没事的话我走了。”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便开始犯嘀咕,情绪也开始跟着冷静起来:看着眼前的事情,解气倒是解气,换做以前我可能会把整件事情闹大,让这个马庆旸在整个f市待都没办法待,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件事说出去真不好听,其一是一个省会的市级警察局总局,居然出现了内讧,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其二,重案一组被人打了,结果还要一个不想干的路过的人来出气,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对于省厅和市局这帮好面子的领导们,尤其是在这一刻还在办公室里值班的沈量才来说,简直如同骑在他脸上撒尿一般。
还有一点,我冥冥之中一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十有五六,就是那个男人,否则的话,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我总会莫名其妙地碰到他。但如果他是那个人,是那个曾经叛逃的、成功刺杀了执政党第一书记的王牌特工,失踪多年以后再次回到f市,在他身上必然有一个重大的阴谋计划,于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借着这件事给他抓回去,但问题是,风纪处这二十来个准备埋伏暗算我的人都被他一个人解决了,现在就凭我的话,真的能抓到他吗?而且安保局也好、警察局也好、国情部也好,对他都传得神乎其神,里面绝对有夸张的内容,但是我的确相信,很有可能这区区一个市警察局的拘留室根本关不住他,因此就算是以袭警的罪名抓了他也没用。
而且,无论怎么说,这次都算是他出手救了我一次。
“你走吧。谢谢你了。”
所以,我只能选择第二个,那就是先放了他。在他面前我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一对一的话他杀了我估计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再者,我倒是也很想看看他回到f市,到底准备要干什么。
最新找回男人听了我的话,直接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三条榨菜塞进嘴里,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悠然地大踏步离开了后巷。
“秋岩哥,这个大叔你认识吗?”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杨沅沅才对我问道。
“不认识,怎么了?”
“我咋看他跟你……好像还有点像……”杨沅沅试探说地道。
“他跟我哪像了?”
“说不好……感觉你俩气质有点像。”
“行了,不扯皮了。”我连忙拿起电话,给保卫处和制服大队办公室打了电话,让人派了车直接把面前的所有人都送到了医院,并且吩咐意识清醒的杨沅沅等人,如果保卫处的人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就照实汇报情况,当然,倘若问起“武士结”他们是怎么回事,一口咬死就说是今天在cbd示威的那些人跟踪到市局附近、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下的手——等到他们挨个都没抬上警车之后,我给沈量才打电话时也是这样汇报的。沈量才听罢一下子气炸了,表示一定会严惩马庆旸这帮小崽子,不过这已经不关我的事情了,谁让马庆旸这帮人,外加那个方岳,全都是沈量才征召上来的。
我迅速回到车上,隔着保温袋摸了一下那份鸡汤,还好仍然没凉,于是我连忙再次发动车子匆匆上了路。结果这时候,又打来了一个电话,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徐远打来的。今晚的事情可真是多到要死,俨然一块澄澈透明的玻璃生被东凿西刻,雕花成了马赛克的效果,看着手机显示屏,我真心有点不太想接电话。
“喂,局长。”
“我刚从外面回来,刚看到你交上来的报告。听我的,你把整个报告最后一块的第三部分,就是上面写了j县警察局以及下属单位网络信息技术缺乏效率那一段赶紧改了——那部分是你写的吧?”徐远的语气十分强硬,而且听起来此刻的他也在车上。
“是我写的,可是局长……”
“是,我就知道是你写的,其他那两个家伙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别可是了,秋岩,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做就是。你能发现问题这点很不错,但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你只需要再把你发现的关于j县的弊病跟我汇报一遍,我去跟省厅反映就好。”
“局长,那份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我对徐远说道,而且心里带着些许疲惫和气愤,我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一贯正直的徐远对这个事情居然也进行阻拦。
“你说什么?已经交上去了?你怎么……”徐远刚听我这么说的时候也火了,但片刻之后他立刻冷静了下来,对我耐心地问道,“不对吧,案情报告一般都需要我和量才的盖章或者电子签名同时放到上面,才能发给省厅,且不能越级上交,你是怎么交上去的?”
“是沈副局长帮我交上去的……而且直接把我加的关于j县那部分单独拿出来,另起了一个报告,交给了督导组。”徐远的问题倒是提醒了我,刚刚根本就忘了警察系统的正常流程,现在我才发觉到不对劲。
“唉!量才啊!啧……”徐远听后,直接气的不知道朝什么东西上面砸了一下,当然也很可能是把手机摔在了汽车座椅上,紧接着他又拿稳了手机,狠狠地咬着牙而长长叹了口气:“嘿……”
“局长,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我此刻才略带胆怯地问道,“不是,我真不明白,j县的这点事,到底怎么了?怎么谁都不让我指出来呢?”
于是这一路上,到我把车子开到国情部情报局门口,徐远花了很长很长时间,而且很直白地跟我解释这里面的来龙去脉:首先有个我之前已经知道的和看出来的背景信息,便是厅长聂仕铭和副厅长胡敬鲂以及他们各自派系一直在明争暗斗,原本徐远和沈量才二人并不属于这两个派系里面的任何一个,但是大概四年前,聂仕铭在省行政议会上提出过一个关于要将国际目前最尖端的一个人工智能算法程序引入y省的提案之后,遭到了行政议会的多数派、也就是执政党的反对,蓝党和地方党团却对此议案高度支持,此后,徐远便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跟聂仕铭派系站在了一起——当然,那个议案最终搁浅,所以即便徐远跟我说了四五次那个法文名字我都没记住;而胡敬鲂自从进入省厅的决策层之后,一直对红党中央十分拥护,在十二年前那场政变之中,因为胡敬鲂坚决反对当年省厅内部的政变集团份子,还曾经被他们关押过,所以当政变被粉碎之后,中央警察部还因此给胡敬鲂受过勋,y省红党党部也曾公开在电视和广播节目中说过“胡副厅长是我们的亲密战友”这样的话,至于沈量才,徐远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跟胡敬鲂的关系越来越近。讲完了这一切,他接着跟我说道,我的这个报告真正能与之挂钩的,就是前不久在省行政议会上公布的那个各个单位机关的财政报告,其中各个司法机构里省警察厅的赤字甚是惹眼,因为这个,中央警察部派出了三人考察组,司法调查局也把原本针对徐远和苏媚珍的调查撤销了,专门核查省厅的财务问题。经过多方面仔细核查,认定省厅实际上至少有七八年的赤字被瞒报了,而且累积到现在,数额差不多得有三到五个亿。
可是事情怪就怪在,这些亏空,在账面上是一笔糊涂账,一笔死账,目前能追查到的账目不是缺少转账备注,就是上级和下属单位收发资金的日期根本对不上,更别说数目对不上的还有一大堆,而想彻查资金经手人和部门,更如同想要从干松叶堆里掏出一根针一样无迹可寻,更别提这七八年间,在全省各地还都发生过类似于之前咱们f市局的上百把千把子弹枪支被盗的事件,想要把这笔账查明白,简直是一个能让人扒一层皮、抽筋拔骨的根本无法完成的大工程。
“……我听局里保卫处和经侦处那帮人聊天说,差不多有十年时间,咱们y省方面,有人一直在让南港的黑社会,帮着通过英资背景的银行进行洗钱,数额差不多得有五个亿。”——听到这里,许常诺的道听途说又在我的耳边回荡,绕梁不绝。
省厅在全省政客和媒体面前丢了大人,于是在省厅内部也掀翻了锅,现在这帮官僚大员们每天上班要做的,除了完成以往日常工作,应付中央警察部三人小组和司法调查局的那些干部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互骂。这里面还有个典故:可能是老天爷注定,或者,按照警察系统内部知情人的说法,有可能是死于非命的我外公夏涛的幽灵对他们那些官僚大员的诅咒,在y省警察厅的建制中,与财务和物资储备相关部门的主管们大都属于胡敬鲂派,而聂仕铭派的成员,又大都是执掌着比较容易耗物资耗经费的部门,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相互指责,不亦乐乎。
于是徐远推测,搞不好,我的这个报告,就是一条引爆炸药桶的导火线。j县警察局从行政角度讲,算是f市警察局的下属单位,所以如果有人想借题发挥说,j县警察局的信息网络硬件落后跟这个赤字有关、同时省厅财务部门又不想认账的话,搞不好被问责的第一个人不是j县警察局的人,而是徐远。
“唉,我估计啊,现在关于罗佳蔓命案的报告,还在沈量才的手里压着,毕竟没有我的电子签名,交上去的,只有你那份粘贴誊写出来的另外一个报告了。”徐远的语气中饱含苦涩之意,这让我赫然产生十分的愧疚。
看来我是真的把这件事想简单了,而且按照徐远的说法,我的那份报告就算是交上去,今晚就直接炸掉了整个省警察厅,明天j县那边也不会接到一笔款子让他们去进行网络技术升级,因为省厅现在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而且我还真小看了沈量才,我原本只以为这家伙就是个只会到处奉承拍马的小人,没想到他也竟如此阴险!之前没少把我当狗溜当猴耍的艾立威,跟沈量才一比,根本一个脚趾头都算不上!
“徐远,我……我对……我……”我挺想徐远道个歉的,可是实话实说,我其实也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这声“对不起”我也确实有点说不出口。只是省厅的这些烂事,以及可能将给徐远造成的麻烦,让我挺不舒服也不好意思的。
“嗨,我就吃完饭之后去了趟省政府,居然就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算了算了,我这边倒是有办法能暂时熬过去。”徐远缓了缓神之后,对我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估计这件事不会把你卷进来;不过你心里也得有点数,接下来连续几天怕是都会有人来询问你关于j县的事情,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吧。这事就算过去了。”随后,徐远似乎点上了一根烟,又把玩起自己的那枚打火机来,一边把盖子甩得“当、当”作响,一边对我问道:“正好,还有个事情:你从r省回来之后,张霁隆跟你联系过吗?”
我便把这几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远:“昨天晚上……还是前天晚上?记不住了,反正刚抓了林梦萌的时候,就在你和沈量才对付萧睿龄的时候,地方党团来人,想通过我把林梦萌转交给南港那帮黑社会那阵儿,张霁隆也在;后来今天审讯练勇毅,我一想他工作的医院是张霁隆注资,所以我找过他,但是是他公司的一个总监接的电话。晚上了之后,练勇毅无罪释放,是张霁隆派他们的一个律师来的,那个律师告诉我说,张霁隆希望我有空能去见他一面。”
“嗯……”徐远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张霁隆这边似乎有什么事,让他更加烦恼。过了一会儿后,他又问道:“陆冬青,y省大学经济学院那个教授,是在他霁虹大厦搞什么东西吧?”
“对,现在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一个月之前,我跟他说我要和夏雪平去外地的时候,陆冬青好像刚去。我国中有俩从美国回来的同学似乎现在也在跟着陆冬青做事。”
“他在做什么?陆冬青?”
“哎呀……”这就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了,“我想想啊……我记得好像是,陆冬青找了他的研究生团队,还有一个什么搞数据分析的科技公司……好像是说,他们在帮杨省长搞竞选?我也弄不太明白……反正我记得说,他好像说过,之前杨君实的竞选幕僚的调查数据都是有问题的——当然我也没看出来有啥问题,然后他好像说什么要重新搞一套统计数据。但就我知道的啊,局长,他们倒是还跟本地不少商家搞了合作,比如那个”七星山妙优乳“,他们的人搞了一套有奖问答:留下手机号,让你填写问卷,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个我知道。”徐远挠了挠头发,继续来回弹按着打火机的盖子,“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张霁隆和陆冬青他们在干嘛……但是陆冬青这人,可是个鬼才,他要是决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问你啊,秋岩,你可能也不了解,但是你就凭你第一直觉告诉我:你觉得,今天中午的事情,跟陆冬青的关系能有多大?”
“中午啥事啊?”
“cbd的事情。”
我一下子傻了,差点以为自己活在天方夜谭里:“您说股市崩盘的事情?我的天,陆冬青能有那么大能力吗?”再一想想,我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陆冬青这个人,之前在加拿大的金融证券公司做过咱们这边分公司的总监……但是一个外派海外的总监,还是已经卸任十好几年了的,怎么可能搞出来股市崩盘?”
“嗯,这倒是……”徐远拍了拍脑门道,“行了,也没啥事了。明天之后你们重案一组暂时清闲了,正好,这一周你们应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明后两天如果有时间,你就尽快去趟隆达集团,去看看张霁隆想找你做什么,你顺便帮我看看陆冬青他们在干什么。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我。”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世界终于清静了。保温袋里的汤,尚有余温。
可是接下来我便犯了难,我人虽然来了、汤也拿来了,我该怎么送上去呢?
情报局这地方可不同于于别的单位,我是根本没办法偷偷潜进去的,就算是能避开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安装的那些隐藏监控摄像,如果在找到夏雪平之前被发现,我绝对会被那些西装革履的警卫怀里的机关枪打成筛子;可我又总不能随便找个人给夏雪平送上去,因为据我所知依照国家情报调查院的纪律,跨部门的探员是不能够进行私人的交往,而夏雪平又是临时借调过去的,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我随便蹲到一个探员或者警卫,但他却并不认识夏雪平。
因为一时想不到该如何是好,我也不敢随意下车,毕竟车里还有暖风,汤还不会那么快就凉掉。
这可怎么办……就在此时我随意朝着后视镜一撇,一个堪称“硕大”的女性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车后,身材魁梧、身姿挺拔,肩膀结实,纤腰细腿,胸部的轮廓倒是看不出来,只是她朝着我的车子走来的时候,硬底皮靴敲在被推平的积雪路面上时,发出的清脆响声特别让人觉得胆怯,感觉她的气场里面,是带着意大利歌剧中那些君王专属的咏叹调的,并且让人的心里会产生一种被侵略的惊惶,哪怕是我坐在开足了暖风的车子里,却依然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朔气。等她走近了,但见一张肤色比积雪更净、比月光更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长得像个瓷娃娃,但稍稍比一般的女人更加俊朗,端正的五官、饱满的天庭、棱角分明的下颌、硕大的眼睛、两道浓密的剑眉、还有那高挺的鼻梁,都透着那股凌厉与霸道甚至赛过普通男人;唯独那两片娇俏的嘴唇最是温柔,只是这温柔的背后尽是藏不住的高傲。
“下车。”她敲了敲我的车窗,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以一种近似标准军姿的站立,双手自然垂在她墨蓝色高领连衣裙的长裙摆两边,面向着我。她那双手也十分宽大,看起来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但不知道为啥此时此刻我真害怕她会一拳打碎车窗玻璃,直接给我从车里拽出来。
看着她,我早已惊恐得不知所措,唯一能提的起来的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坐在车上望着她。
接着她又敲了敲车窗,缓慢地眨了一下自己的丹凤眼:“下车。”
我只好连忙打开车门,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来干什么的?”女人用着略微浑厚且沙哑的嗓音对我质问道,“在这里停车这么长时间,你要干什么?”
“我……那个什么……我是来……”
“你是来找夏雪平的吧?”女人用着极其高傲的目光看着我,说完之后,继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嗯……是……”我依旧有些瑟瑟发抖,尤其是看着我时候那双眼睛,就算我没做什么亏心事,被她盯住之后,我都觉得自己心虚。
没想到随即,女人接下来的目光却突然缓和起来,抿着嘴巴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声音也跟着细腻温柔了起来:“哈哈哈哈,瞧把你吓得这个样子!哎,小鬼,你是不记得我了?还亏你之前跟我搭过讪表过白呢!”
……搭过讪表过白?
“我的天……我才想起来,你是岳教官!”来人正是夏雪平现在的临时上司岳凌音。反应过来这茬之后,我连忙靠着车子喘大气。
“哼哼,你个小鬼,我还以为我走到你面前你就能叫出来我的名字呢,没想到我一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没想起来我是谁!”岳凌音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看着我,不过看着我全身发抖的样子,又笑得乐不可支:“喂,小鬼,你至于被我吓成这样吗?”
“我刚刚那一秒,真怕你掏枪出来直接打死我,大婶!”我刚刚的确被她的气场给镇住了,而且之前在警院她给我们做集训选拔的时候,都是披着头发的,而且她那时候头发还染成了咖啡色,今天的她却扎了个单发髻包子头,所以我也的确没认出来是她。
说起来也真是糗到家,当初我被警院硬推到国情部探员的集训队那天中午,跟我一起吃饭的那帮人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运气向来不错的我那天却一直在输,连着九次都是“真心话”,最后一次大冒险,还是吴小曦提的,在她的撺掇下,一帮人朝着我指了指斜对过隔了三桌的一个留着咖啡色披肩长发、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四十多岁女人,要求我去跟这个女人搭讪、表白,并且要在十五分钟之内要到对方的电话号码——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搭讪,当然也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一次搭讪:因为前七分半,她根本一个字都没跟我说,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我,吃着自己的饭;等我快要放弃了,她才拉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摁回到了座位上,给我出了三个“脑筋急转弯”式的题让我回答,并告诉我如果我答对了,她就把电话号码给我。题目到现在我是记不住了,我只知道,当我拿到号码,给我那些狐朋狗友们看、他们又拿起电话打了一遍时,电话那头的居然是警院最暴躁的那位训导处教官老大爷……而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这女人居然是国情部派来进行关于审讯心理研究和反恐谈判技巧报告会的、也是当天晚上开始的集训选拔工作的岳凌音教官。不过集训的那一周,我跟她倒是相处成了朋友。她为人倒是挺开朗,而且略微有点“逗逼”的气质,喜欢开玩笑更喜欢气人玩,每次还都要求我管她叫“岳姐”,而为了反过来气她,我每次都故意叫她“大婶”,她也相应地故意在私下里叫我“小鬼”——没错,这些事之前我因为生怕夏雪平吃醋,所以完全没跟她说。
听了这个熟悉的气人称谓,岳凌音瞬间把脸一拉,眉毛一挑、眼睛一横:“什么”大婶“!我看你是不想上楼找你家亲爱的夏雪平咯?再见咯!”
“别别别!”我连忙叫住了岳凌音,“不是……这样不好!我说”大……“”
“嗯?”她瞬间眉毛又是一挑;而这一声怒嗔,简直比男性更加雄浑,真不愧是“长着两副声带”的女人:“”大“什么?”
“大……大……大美女岳教官?”
“哼,这还差不多……”她眉毛依旧挑着,但娇柔的嘴唇上,已经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来。
“我说岳教官,您看,您比夏雪平还大八岁呢,她现在还是你手下的,我是她儿子,我跟你这叫你”姐“?合适吗?”
岳凌音侧过头,微微含着下巴,斜着眼睛面带嗤戏地看着我,仿佛我用低劣的伎俩瞒了什么一般,又饶有意味地说道:“嗯,这倒是哈。”说完,岳凌音从她袖口里拿出了她的最爱,一长条m豆巧克力,打开了袋子,朝天空抛了一颗又用嘴巴精准地接住,嚼了嚼后说道:“那这样吧,你就按照我们情报处的规矩,叫我”boss“吧。”
“boss?叫起来怪怪的……你们国情部都这规矩?”
“那倒不是,只有在我身边有这规矩,我要求他们都叫我”boss“。”
岳凌音又朝着自己嘴巴里丢了一颗巧克力豆,美滋滋地对我笑着。
我背着她撇了撇嘴,又转过身对她问道:“我说”大……啊,那个……boss“,你刚才说,你有办法带我上去?”
“我是情报处的头头,我当然有办法带你上去啊,但是,小鬼,我可不叫”
大—啊—那个—boss“!”
“那麻烦您一下行吗?”我收敛了玩闹的情绪,认真恳切地对岳凌音说道,“你也知道夏雪平昨天她去医院……她……她说她有个调查任务,结果我后来再一联系她,她又说她身体不舒服;刚刚在家里没休息多长时间,就又被你们叫来了。我这刚买的砂锅煲,想给她送上去让她喝点。”
岳凌音眉毛一舒,又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点了点头:“嗬,看来你对雪平还挺上心的。行,把你要带的东西拿来,姐姐我带你上去。”
这还真是遇到了贵人,于是我连忙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捧着摞在一起的两个塑料汤碗生怕弄洒,而且差点连车子都忘了熄火锁上。跟着岳凌音进了情报局大楼,摁了指纹、让警卫用专门的滴管检验了我带来的鸡汤,扫描了面部成像后接过了临时通行卡,然后又被搜了一遍身、上交了手枪和警官证,这才跟着岳凌音进了电梯。
“你们这情报局可真那麻烦……汤都快凉了!”进了电梯后,我便对着岳凌音发起牢骚。
“嫌麻烦?嫌麻烦你还要让我带你进来?”岳凌音瞪着眼睛说道,接着转过头后又嫣然一笑。
“谁让你们把夏雪平拐走的?要不是因为这我才不进来呢!啥好地方……”
最新找回岳凌音右臂撑着电梯间的铁壁,潇洒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又嫌弃地撇了撇嘴:“嗬!这才多长时间,从之前在警官学院听到”夏雪平“三个字就跟浑身长了刺一样难受,到现在变得大半夜睡不着觉,还来专门送乌鸡汤,请问这是谁呀?
嗯?”
“我才没”专门“呢,我这是刚在局里解决完案子顺路过来的。倒是你们,有啥紧急事件,非得把人家一个电话轰过来?怎么,你们这儿又出啥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也不能告诉你——机密。能告诉你的事情是,他们刚开完会,现在在集中精力写报告。”岳凌音故意绷着脸看着我,“瞧你现在这样,对夏雪平关心到有点忘我了哈?”
“怎么着?这事儿你们国情部也要管啊大婶?”实际上我还真有点亏心,想了想今晚对夏雪平做的事情,又想了想那张医院的收费单上写的我对夏雪平老早就犯下的事情,我真当不起“对夏雪平关心到忘我”这样的评价。
“嗯?你叫我什么?”
“咳咳,boss!”
岳凌音又笑了起来,并且眼睛来回往我手上的鸡汤和我的脸上转换目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她该不会是知道了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吧?我不禁手里捏了把汗。
接着她突然正经起来,对我说道:“啊啦,我想起来一件事:过几天,我们可能会问省警察厅和你们市警察局出几个人,跟咱们情报局这边组一个专案组,你愿不愿意来?”
“怎么?国情部人手不够啦?”我故意奚落地说道。
“最近调查的这些,疑似关于”天网“的案子,全都跟警察有关,我们再故意置身事外一样地装作”旁观者清“,实在有些不合适。我们跟安保局可不一样。”岳凌音说完,挺起身子双手叉着腰,略带期待地看着我。
“来了能见到夏雪平吗?”
——我这句话,竟然也被岳凌音一字不差地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啊哈哈!”岳凌音失声大笑,风纪处之前像伍育明修德馨那些上了岁数的老爷们儿,他们平时笑起来的时候爽朗的声音已经够震耳欲聋了,而岳凌音一个人的笑声基本能盖过他们所有男人,听起来简直比打雷还洪亮。“我就知道你得这么问!”随后,电梯门打开,岳凌音先走了出去,等在了电梯门口。等我跟随其后,她才说道:“其实名单已经拟好了,上交到了国家情报调查院,最开始我放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毕竟之前你也选拔上了我们的新探员梯队之中,但最后你自己放弃了。你要是加入到这个小组里,平时上班你还是需要在市局重案一组,因为我们不想影响你们正常的工作,但需要你经常过来开会,并且以我们的任务为优先。所以你加入到这里之后,会有机会跟夏雪平一起工作,当然比不上她来咱们这之前你俩一起在市局的程度。”
“那倒是也可以了,哈哈,我倒不是非得时时刻……”
“但是——啊哒哒!等会儿,你先别高兴小鬼。雪平之前看到了那份名单之后,她来求了我,让我把你从上面拿掉的。即便你现在我已经是个刑警了,而且越来越成熟,但她依旧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险。警察、国情我都干过,客观的说,这一行的危险程度远比刑警高。而且你也要想好,现在我手上关于”天网“的这个案子,办到最后,可是要死人的——”天网“是个什么东西,我估计夏雪平跟周荻之前跟你提过吧?”
听了岳凌音的转述,我不禁陷入了沉默。
“虽然名单交上去了,但是因为整个小组都要听我的指挥,所以我说的算,成员还能追加。我放你上来,也是想让你跟夏雪平好好商量商量,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死我不怕。大婶,你知不知道你越这么吓唬我,我就越想来?”
“叫我boss!”
“好的,大婶。”
“我的天,多老的梗啦!”岳凌音收起了巧克力豆,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别急着决定,等雪平喝完了汤,你再给我个答复也不迟。”
说完,岳凌音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夏雪平对我的担心正如以往,而我对她的惦记,却因为新生的歉疚更增添了十倍。
所以,加入这个专案组的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跟着岳凌音左转右拐,沿着亮堂却空无一物的走廊走了差不多一分半钟,终于来到了情报处的办公室门口。岳凌音回头看看我,接着拧动门把手,笑着说道:“嘿嘿,看看谁来……哟……”
话说到一半,岳凌音却突然尴尬地住了口,而这一刻我也进了办公室们。瞥了一眼岳凌音的表情,我的心里瞬间“咯噔”骤停了一下,片刻之后我倒是舒了一口气,不过随即愤怒的文火,便在心肌上开始慢慢燃烧起来。
办公室里其实总共有七八个探员不停地在键盘上瞧着字,偶尔敲不下去了,就用拳头苦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夏雪平也坐在电脑前,她的办公桌就在办公室门口,位置十分偏僻,办公桌也比她在重案一组的组长工位狭窄了一半。
而周荻的办公桌——身为情报局情报处调查一课课长的办公桌,居然就安排到了夏雪平的旁边,并且离门更近。我之所以知道那就是他的办公桌,是因为我太熟悉他办公桌上那盏q版高达形状的黑色瓷制咖啡缸,之前他在警校当“职业学生”的时候,成天就端着那只咖啡缸到处晃。
就在岳凌音刚才打开门的那一刻,办公室里的情况我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坐在电脑前戴着眼镜的夏雪平正身子朝前,脑袋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而从再往里那边走过来的周荻,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杯走到了夏雪平的身边,夏雪平犯困的样子,给周荻这家伙看得眉欢眼笑,于是他悄咪咪地放下那盏装满了热咖啡的纸杯,微张着嘴巴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摆出一个兰花指后,一中指头,在夏雪平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夏雪平立刻被他敲醒,恍了恍脑袋之后伸手便拍中了周荻的手背,周荻这家伙却笑得更欢,直接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伸进了夏雪平桌子上原本的一个盛着凉水的杯子里,朝着夏雪平的眉眼把水煮弹了上去;夏雪平一时间也不甘示弱,用三根手指直接蘸了凉水,猛地照着周荻的身上一甩……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玩了起来。
“嘿嘿,看看谁来……哟……”
直到岳凌音说完这句话的三四秒钟之后,他俩的顽皮行为才停止。随后,两个人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夏雪平望向我的时候,疲惫的双眼中是充满了惊喜之情的,脸上也带着些许绯红,为自己刚刚被我发现的幼稚,对我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又稍稍带着些愕然看了看我身旁的岳凌音。
而周荻看着我和岳凌音,虽然也在微笑着,但脸上的喜悦程度明显不如他发现我之前,而鼻尖以上部分的脸部肌肉完全僵硬、绷紧,我们一般形容起这种表情反应的时候,都会说:这个人对自己看到的人或事物,正充满敌意。
“你怎么来啦?你不是都已经睡了吗?”夏雪平笑着对我问道,又不住地看了看岳凌音。
岳凌音则一脸无辜地说道:“你家”小混蛋“是因为挂念你,专程跑去给你定了一份滋补砂锅然后送来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看这小鬼大冷天的在外面喝风,实在不忍心,就带他上楼了。”
“呀,boss,这位是……”办公室里的其他本来正藏着眼睛看周荻与夏雪平嬉闹的那些探员,此刻也全都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
“这位小鬼是何秋岩同学,夏雪平探员家的”小混蛋“。”岳凌音笑着介绍到。
“哟,夏老先生的外孙,不错不错。”
“小伙子挺精神,个子真高。”
“小鲜肉一枚啊,真帅。”
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对我称赞着,我报以微笑回应,而从他们相互交换的眼神当中,我看到了一种神秘的心照不宣,而这种神秘在相互交流的过程中,总会在周荻身上产生个交叉拐点。
周荻本人则默不作声,很刻意地走到了一边去,侧着身子,这翻翻、那看看。
“凌音姐,”我把手里的汤小心翼翼地放在夏雪平的桌子上,然后转过头,直接从周荻办公桌上的纸抽盒里连着拿了四五张纸巾,边说着边摘下夏雪平的眼镜,帮着她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你们情报局的工作挺悠闲的哈!上着班、写着报告,枪口刀尖舔血,还能有功夫弹女同事的脑门、在办公室里过泼水节。”
“哈哈,瞧你说的!”夏雪平听了,还以为我在开玩笑,于是一边闭着眼等我帮她擦拭,一边开怀地笑了起来,“不过这里的人都不错,就是相互之间总喜欢闹。但你放心,在这没人欺负我。”
“哟,原来不只是送夜宵的,而且还是监督咱们来的啊!”有个坐在远处的好事男探员朗声说道,随即被岳凌音特别敏感地瞪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周荻咬了咬牙,脸颊上的粗筋都崩了出来。
“嗯?真没人欺负你么?”我帮夏雪平擦干了脸后,又故意扶正了她的两鬓,装作仔细地观察着,忧心如焚地说道:“刚才分明看到有人欺负你的。”说着我又摸了摸她额头上刚刚被周荻弹了一下的大概位置,“疼不疼啊?这都被打红了,还说没人欺负你啊?”
夏雪平这才发觉出我情绪的不对来,回头看了看周荻,又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趁他们都不注意的工夫牢固而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对我充满爱意地眨了眨眼:“瞧你说的,周课长也就是跟我闹着玩而已。根本不疼。”
“哼,不疼也没这么样的……”被夏雪平双手一牵,我倒是也彻底没了脾气,我看了看整个办公室,随意拽起了一个没人坐的空椅子坐了下来,帮着夏雪平把鸡汤从保温袋里拿出,准备好匙箸,嘴里依旧嘟囔着:“亏你平时根本不化妆,要不然肯定是个大花脸……”
“好了,好啦。”夏雪平红着脸,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然后轻轻地在我的大腿上拍了拍。
“尝尝看,汤凉了吗?这边哪有微波炉,用不用帮你热一下?”
我这边正问着,却听见走到了岳凌音办公桌前的周荻正对她问道:“boss,咱们这任务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都跟国家机密相关,你这时候让一个不是咱们公司内部的人士进来,是不是有点不妥?”
一听此话我立刻火了,我站起身来看着周荻,大声说道:“我说周师兄——我且管你再叫一声”师兄“:你是觉得我能是个境外间谍啊,还是我被你们正在调查的”天网“组织给渗透了?我从外头进来,凌音姐没说什么、你们情报局一个能打十个的警卫员没说什么,你倒是觉得不妥了——哈哈,你当初考核我,准备招募我来情报局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觉得呢?要么这么着,反正我也是给夏雪平来送汤的,你要是觉得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之后,会出去乱说,你把我眼睛耳朵都蒙上堵上,或者你干脆给我弄瞎弄聋。但我必须得等夏雪平吃完东西我再走。”
周荻本来就长得像个活张飞的脸上,颜色更黑,于是他对着岳凌音摆了摆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对岳凌音打了声招呼后就走出了办公室:“我先去资料室查点东西。”
撒完了一肚子火,我心想自己这下又惹了祸、犯了混,平静下来之后转头一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全都偷偷地笑了起来。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和“理应如此”的模样,我感觉他们似乎也并不太喜欢周荻。
“先把汤喝了吧,喝完再写报告。”
“嗯,小醋坛子啥时候又变成火药罐了?”夏雪平拿起勺子喝了口汤后,幽幽地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发泄完情绪之后,原本我心里的那些负面情绪,又如同远方的游子一般,乘着高速列车一样,通通在几瞬之间回到了我心里。
“没事……”
夏雪平嚼着鸡肉看着我,突然轻笑了两声。
“怎么了?”
“你说有时候我看你是真生气,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这小家伙,为了我吃醋,嘻嘻,还挺好玩的。”夏雪平偷偷对我耳语道。
“嗨……汤好喝吗?警局门口那个耿哥刚炖的。”我握着夏雪平的左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夏雪平甩了甩头发,斜着脑袋对我点了点头,眼睛不住地看着我:“咸淡正好,温度也正好,不凉。再热的话没法喝。喂,我从家里出来之前,你不是睡了吗?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乌鸡汤?”
“那个……”我挠了挠鼻翼,“白浩远他们那个案子有问题,你走了之后我就醒了,然后想了一下发现不对劲,接着我就给他们打电话,翻案去了……然后一想到你跑来加班,这么晚还得这么累,你身体还……还不舒服,我就跟耿哥定了个砂锅。”
“真凶这次抓到了?”
“嗯,这次才算真结案。”我点了点头,握着夏雪平的左手,卑微而饱含歉意地对她弓着身子。
“那都结案了,怎么感觉你情绪还有点不对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眼睛里悔恨的情绪,抬起头对她悄声说道:“夏雪平,对不起。”
夏雪平正与我对视着,一听我这样说,很明显地在她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恐,然后又转化成了压抑和委屈,但紧接着在那三秒钟之内又变成了一种介于怀疑和心虚之间的东西,然后她用一种很自然的笑把这一切掩盖,对我问道:“嗬,怎么啦?怎么突然跟我说对不起?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小坏事啦?”
“我说的是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敢迎着她的目光,只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之间。
“因为刚才在家里时候的事儿啊?”夏雪平放下了勺子,用双手捂住了我的手,“没事的,妈妈都原谅你了……这小手冰凉的,也不知道戴个手套?”
“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你是觉得,我下午遇到危险了,结果你忘了问问怎么回事?
忘了好好关心我?”夏雪平依旧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没事的啦,我又没受伤……嗬,担心成这个样子!”
“也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怎么了?”夏雪平依然摆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因为我太幼稚太不小心,让你意外怀孕”——我可能这么说吗?我实在没那个脸。
我踌躇半天,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发现整个房间里除了岳凌音之外,剩下的人貌似都在悄悄地躲在电脑屏幕后面探听着我和夏雪平的对话。再一想,夏雪平故意不跟我把话题往这事情上引,难道是因为怕别人听到?或许,在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会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安装了一个窃听器来监听每个探员的日常?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夏雪平应该回给我一个知晓了的眼神,而现在看夏雪平的样子,她是想故意跟我装傻,并且她是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知道了她去堕胎的事情。
她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她似乎自己也想装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实在太累了。我没把你照顾好,砍你现在这样我有点心疼。所以我就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最后,我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
“没关系的。你这不是照顾我照顾得好好的么?大半夜的还跑过来给我送吃的。”明明是我在歉疚,夏雪平却反而对我安慰道,“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其实很糟糕。妈妈有你陪着,一切都已经好很多了。”
我心中难过而苦涩地看着夏雪平,实在无颜继续说些什么虚空的忏悔或者誓词,只好捏捏她的手,对她说道:“那就好。”
“不跟你磨蹭了,我得赶紧吃了,还有报告要写呢。”说着,夏雪平拿起了汤勺继续吃着。
“要我喂你吗?”我突发奇想对她问道。
夏雪平一边咀嚼着汤碗里的鸡肉,一边对我朝着整个办公室狠狠地斜了斜眼睛。接着美滋滋地笑着,继续喝了几口汤。
“吃得这个香呐!嘿,有个小男人陪伴就是好呀!”没过一会儿,岳凌音走到了我俩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正喝着汤的夏雪平。
夏雪平猛咽了一口,连忙放下汤碗:“还有一段就写好了,等我写完就打出来……”
“哎呀,不着急不着急!”岳凌音连忙摆了摆手,“跟我不用这样,我又不是上头那些催命鬼似的领导,明早6点之前要求交的东西,现在还没过十二点,急什么。”接着岳凌音又看看我,“我说那件事,你俩商量了没有?”
“不用商量了,boss,i”min.“”
“什么事啊?”夏雪平再次愕然地看着岳凌音,接着又对我问道:“你不会是想加入那个专案组吧?”
“嗯,我决定了。”
“不行!”夏雪平决绝地说道,“我不同意。”
“不是说好你在哪我就在哪的么,我要陪着你。”
“不行!”夏雪平担忧地看着我,“你在局里就已经……”
“夏雪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按照之前咱俩聊过的,我要站在你身边跟你并肩作战。而且你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拗不过我的。”
夏雪平焦急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唉……可是……”
“雪平,想听听我的意见么?”岳凌音适时地插嘴问道。
“您说。”夏雪平只好低下头,用左手攥紧了我的手;而同时右手似乎在自己椅子后面搭着的那件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摸索着。
我不由得也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捏着那张叠成方块的医疗收费单据。
岳凌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俩的小动作,继续对夏雪平说道:“按照我之前对何秋岩的考核,刑警这个职业其实并不适合他。他的思维逻辑、处事方式和动手能力,如果加以训练,其实他更适合搞情报工作,或者说,我们其实也需要一个像他这样敢于挑战的、有冒险和拼搏精神的类型人才——当然,之前他自己的意愿只有市警察局,而且你曾经跟我打过招呼,也不太想让他过来做探员。但是现在恰恰好多事情出在过去为警察系统工作、并且做过贡献的退休离职人员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何秋岩其实很适合加入到接下来的工作当中,并且他现在自己也有意愿。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历练。”
“但就因为他的性格和思维,我很担心他。”夏雪平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在那个口袋里什么都没摸到,夏雪平的脸上更多了一份顾虑,嘴上依然说道:“我就是怕他……”
“他也很担心你,你没听他说嘛?”岳凌音说道,“接下来的很多任务,是需要相互照应着才能完成。我对他,对你俩有信心。而且我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太危险的事情,他加入了专案组,平时却依旧需要在市警察局那边上班的。没关系的!”
“唉!好吧,”夏雪平冲着我侧过头,抿了抿嘴,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温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意见了。”
我也笑了笑,对岳凌音说道:“她对我总是过于担心。刚才她还说自己下午遇袭的事情呢,她其实害怕我也这样。”
“啊啦,对啊,这个事情我还没听你和周荻跟我汇报呢。”岳凌音立刻严肃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雪平连忙擦了擦嘴,对岳凌音讲述起来:其实过程很简单,下午的时候夏雪平跟周荻去了夏家老宅,进到老宅之后没多久,在她和周荻正开始在老宅漫无目的地翻找东西的时候,那个夏雪平曾经的女教官,后来出任过省警察厅督察委员会督导组副组长的詹俪芳就到了老宅门口敲了门。周荻也是认识詹俪芳的,老太太六十二了,完全从警察部门退休之前还给周荻当过一年班主任,于是便给对方开了门,三个人开始也是叙旧,后来便谈论到了之前我外公夏涛的命案、以及当年调查那件案子的专案组,但是周荻和夏雪平各问了詹俪芳三个有关那个调查组的问题,老太太居然一个都不知道,当然,对于这一点,夏雪平和周荻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某些事情以詹俪芳的资历,她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了解。
正在夏雪平跟周荻向詹俪芳询问的时候,突然一发子弹打到了老宅的窗户玻璃上,夏雪平刚刚侧过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战术反应,又一枪响起,随即子弹带出的气流擦着夏雪平的鼻梁射进了屋里,一枪打穿了詹俪芳的脑袋……夏雪平讲完这些,依旧心有余悸,并且想起詹俪芳丧命时候的惨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这些故事听得我前胸后背都直冒虚汗,我看了看夏雪平,想起她身上那些伤疤和枪眼,更下定了要加入情报局专案组的决心。
唯有岳凌音正闭着眼,捂着额头作思考状。接着,她猛地抬起自己按着额头的右手,拢着头发解开了自己的发髻,侧着头用手指篦过一丛头发后,她抄过了一张白纸和一根笔:“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也去过你父亲原先住的地方……”
紧接着,她在纸上画出了一张平面示意图——上面的每一扇门窗、每一樽家具、每一把桌椅,甚至是墙上挂的每一幅画的名字,还有它们的位置、数量,岳凌音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刚刚去过一趟。
“等会儿,你小的时候?”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岳凌音。
“哦,确切地说,是我14岁的时候。已经不小了哈?”
“那这么说,你俩早就认识?”我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岳凌音。
“嗯。小时候,凌音姐还给我补过数学课。”夏雪平对我说道。
“家长里短,以后再说吧。”岳凌音雷厉风行地敲敲桌子,对夏雪平问道,“你和周荻今天见了那个詹俪芳的时候……不,你今天遇袭的时候,你们俩都站在房间里的什么位置上?”
夏雪平看着平面图,指了指客厅内堂说道:“在这个地方,当时我站在这里——就是靠书柜的地方,周荻站在这边,张大千的那副画前面。”
“那也就是……你的位置,其实更挨着窗户,而周荻右手旁也有个窗户。”
“没错,但他那边的窗子对着的,是我家原来的花房。我这边正对着市政厅旁边那一大块绿化林。”
“那詹俪芳呢?”岳凌音问完,用笔敲敲桌子,并且十分笃定地看着夏雪平,完全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
这么一问,夏雪平的眼睛也不由得一亮,随即又饱含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她……她的位置,在这……在我俩之间。”
“你最开始的位置挡着她的身子,对吧?”
“对啊……但……”
“雪平,”岳凌音沉了口气,“”袭击“老宅的枪手不是来杀你的,他是来杀詹俪芳的。而很可能,那个詹俪芳才是来杀你的。”
“什么?”我和夏雪平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接着我连忙看了一眼平面图上詹俪芳的位置,仔细一看,她所在的地方,左边是背对着内堂的沙发椅,旁边还有一扇玄关;而右边正好是以前外公练字作画用的红杉木桌,没记错的话木桌下面还有挡板跟抽屉柜,这两处地方,都是极好的掩体,而且如果站在这个地方,对于当时夏雪平和周荻各自站的位置,都是最好的进攻点。
“怎么可能……她……她要杀我?”夏雪平依旧不敢相信岳凌音的推测,但同时她又不得不信。
“忘了她之前对你的师恩,你好好想想:如果那个枪手想要杀你的话,为什么不早动手?你站的位置,非常有利于对方命中,但他却先放了一枪故意引起你的注意,等到你侧过身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枪……不,以你的叙述,再加上你平时的反应速度,秒,秒之间重新瞄准、射击,这不科学——对方很有可能是两个人,一个负责引起你的注意,另一个在找机会射杀詹俪芳。有人救你,这就很有意思了。而至于詹俪芳,她敲门的时候跟你和周荻说没说过,她是怎么知道你们俩去了夏家老宅的?”
“呼……她说她在附近的分局办些事,看到了我的车子,而且她总会到老宅门口祭奠我父亲,所以她想来看看我。”夏雪平十分痛苦地说道,眼眶中有泪珠忍不住地打转。我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取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眼角。
“情感真是一件好武器。”岳凌音摇了摇头,“我记得我晚饭后,在报告书看到说,她的内裤里藏了一把tt-33手枪,而且磨掉了编号——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太,在自己的裤裆里藏了一把俄制手枪来看自己曾经的学生、老上司的女儿,这说得过去么?”
夏雪平沉默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岳凌音。
“我已经让人在查这个詹俪芳了。说不定她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当然,这也似乎更可以验证我此前的推测,如果是这样,雪平,今天这件事至少能说明两点:第一,你们夏家老宅里真的放着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只是他们的人也找不到;第二,如果他们连你都要杀,那么看开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已经到了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地步了。”
夏雪平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又松了一口气,刚刚的悲伤也收拾得烟消云散:“那看来,我还得找机会再回去一趟。”
“下次我陪你去吧!”我对夏雪平说道,“什么时候?”
没想到夏雪平的脸上突然露出些许难色,她刚准备开口,我也正欲问讯,一旁的岳凌音却率先说道:“还是我陪雪平去吧。毕竟现在我是她的上司。你一个小鬼,可别以为我们俩都同意你加入专案组,你就什么事都可以跟着掺和!”然后她马上又对夏雪平问道:“他平时在家是不是可烦人了?”
“还行吧,有时候的确有点烦死人,哈哈。”没想到岳凌音短短几句话,就把夏雪平逗笑了。
“不是。那大……boss,你刚刚说你之前的推测,又是啥啊?”我追问道。
“这个啊,哼哼,等你正式加入专案组之后再说吧!”岳凌音眯起眼睛笑着,接着又对夏雪平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单独跟你聊聊。”
“是。”
“至于你,小鬼,你就在这等一会吧。等夏雪平写完报告,你就开车送她回家,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故意做了个鬼脸,目送夏雪平跟着岳凌音出了办公室。
四下看看,当我确定没人注意到我之后,我立刻迅速拿出了那块被叠成方块的纸团,塞进了夏雪平羽绒外套的里怀口袋。
没一会儿工夫,夏雪平便与岳凌音回到了办公室,此刻的我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她的办公桌边沿上,垫着脑袋假寐。果然她回到办公室里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确定我是否睡着,第二件事,就是找那张我刚塞进她衣服里面的纸团。在找到那个小纸团后,她终于舒了口气,怜爱地深处手,在我的后脑上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专心地打着字。
当天夜里将近两点钟,她的报告才结束。出了情报局大楼之后,我们彼此都十分主动地在黑夜里搂住了对方,给了相互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个无言而深情的湿吻。
她上了车后很快便睡着了,起伏的鼾声,是这世间的最动听的夜曲。我倒也确实从未见过她下班以后,如此的疲惫困倦。哪怕到了家的时候,她也没有从熟睡中清醒。
是啊,真是个纷乱而忙碌的夜晚。
于是,我只好先下了车开了家门和她的房门,然后用“公主抱”的姿势小心而用力地将她横抱起来,缓慢地把她搂到了床边,又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我正想回去把车子熄火,我的胳膊却被她的手十分轻柔地拉住,只听她说了一句梦话后,又接着熟睡了过去:“别丢下我……只剩我一个人了……小混蛋,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