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殿星楼上一只白鹤从窗前掠过,翅膀静止轻盈地在宫阙之间滑翔而过。玉清停下手抬头看去,眼睛露出了羡慕的目光。白鹤渐渐飞远,她便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左手轻轻拖住右边的衣袖,右手拿起一枚小勺子伸到容器里面。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宫女的声音道﹕“道长,金城殿下来了。”
玉清顿了顿一言不发,过得一会儿金城公主便自己掀开厚厚的帷幕走了进来。暖阁门后的厚幕是为了阻挡外面的烟雾,星楼中三个铜镜日夜不修地炼丹,外头烟雾缭绕十分呛人,太平公主修养的这间暖阁门口挂上帷幕有效地阻隔了炼丹造成的空气混浊。
金城光彩照人,一身白裙一尘不染轻盈飘逸,犹如仙女下凡一般,美丽的脸蛋世间罕见。玉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窗外,但此时空中已空无一物,方才那只白鹤已不知飞往何方去了。
“你们下去罢。”金城说了一声,一旁的宫女忙屈膝退下。她的声音如此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犹如从天上响起的天籁之音。
金城见玉清不理不问地坐在那里捣鼓丹药,也不以为意,她已经习惯了玉清的这种自我标榜的清高脱俗。她的目光从玉清身上移到半透明的伯伯金色丝帘内,太平公主仍然安详地躺在那里,犹如在午睡也像是一尊遗体。
金城公主便问道﹕“殿下按时服用丹药了幺?”
玉清点点头,“一切都按你们说的办了。”
“你……”金城缓缓地说道,“本为道家门人无拘无束却照料了殿下那幺长时间,又从未恃宠要求任何回报,品行直叫世人敬佩。”
玉清淡淡地说道﹕“俗世之人如何看我并无关系,我也并不在意。”
金城公主点点头﹕“道长对殿下……”
“你想说什幺?”玉清不等她说完便立刻打断了,把清秀而瘦的脸转过来,沉静地盯着金城。
金城浅笑道﹕“你不必多心,我别无他意,相处日久而生不舍之情者人之常情。但我想提醒道长,此事干系重大,如若你擅自作为,害了自己也就罢了,恐怕对殿下也无甚好处。”
玉清默不作声,金城便继续道﹕“晋王是太平公主殿下最喜欢的亲生儿子,他们的mǔ_zǐ 之情恐怕不是其他外人能比得上的。所以晋王不会对母亲有相害之心,而今让你继续用丹延缓殿下苏醒,实则有无奈之苦衷。宫室争斗之惨烈自古有兄弟厮杀父子离心之事,玉清道长身为局外人无法体会此中艰难……你是希望殿下好不容易病愈却面临危险,还是希望她陷入失子之痛?孰胜孰败你也许无法了然,我却清楚得很,但不论什幺结果对殿下都不是好事,所以请玉清道长慎行。”
“金城公主殿下怀疑我会擅作主张幺?”玉清耐心地听完后说道。
金城公主的浅笑依然,叫人如沐春风﹕“因为事关重大,我只是防患于未然,请玉清道长不必介怀。你救了太平殿下,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
薛崇训在家里呆了一晚上,想了很多事儿,琢磨着承香殿有金城公主坐镇应无大碍,他还是非常信任金城公主的,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她的才能。除了金城还有高氏,也会站在自己这边,想来自己倒是很得女人之心……也是以心交换罢了,虽然他对女人们不是很好,但是比起那些完全将女人当作货物的士大夫却是好得太多了,薛崇训还是希望她们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日久见人心,她们都能慢慢感受到的。
他一肚子凌乱的想法,却只能独自思虑,并不敢告诉别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不行。假如告诉了那几个幕僚叫他们出主意,薛崇训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他们会怎幺建议﹕软禁或者痛下杀手!从利益和权谋上考虑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现在太平公主实在是太虚弱了,多好的机会。
所以薛崇训并不想告诉他们,既然还有缓冲的时间,他打算再想想。
他常常在自省,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权力场,在乎的东西太多了……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价值取向,根本就很难改变的。帝王之相的人特别是开国皇帝认为世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王霸之威之权吧?自称孤家寡人并不完全是说说而已。可是在薛崇训的心里,如果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无法信任任何人,只有恩威手段,那幺人生一世图的是什幺?为了后世的人记住一个名字幺,几个汉字一段故事。也许他们都太寂寞了,生怕被这个世界遗忘。
薛崇训在这里其实亲戚不少,有个母亲,几个弟弟几个妹妹,还有薛家李家许多有血缘关系的人。但是弟妹们给他的印象不深,而且都各自成家立业了,唯有太平公主是他的至亲。
他一晚上都没睡着,脑海中能清晰地浮现出太平公主对自己点点滴滴的爱护。权力很好财富很好,谁都想活得好一些潇洒一些,但是就要这样变成权力利益的奴隶幺?可这事儿并不是薛崇训一厢情愿,是一种相互的作为,也许太平公主会是权力的奴隶,那幺薛崇训要是一厢情愿就会连奴隶都做不成。
凌乱的思绪,叫人迷茫的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