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西北角落的道观……和打入冷宫也差不多了,一旦淡出这喧嚣热闹之地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这是宫廷的游戏规则。
高氏回到自己的寝宫呆坐了许久,这里的宦官宫女们也明显少了许多,剩下的被安排当值的人对她的态度也有不少改变,完全没有以前那样的敬畏。或许住进道观后身边会就只剩一个宫女,从幽州就一直跟着她的。
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就造成了如此大的待遇差距,她不由得谈了一口气没有过多的牢骚。只是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如青丝般的头发和青春的脸……难道就要这样守着青灯孤零零地到老?
只要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面对这样的遭遇都会产生极度的不甘。高氏也不例外,她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左右没有外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才露出了绝望的表情……除了绝望还能怎幺样?她知道自己没那能耐和太平公主抗衡,整个大明宫乃至天下几乎没人和她叫板,就算是皇太后又怎幺样,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心腹宫女看出了高氏的心思,便小声提醒道﹕“娘娘和晋王有交情,何不和晋王联系一下?”
高氏沉吟片刻,摇头叹息道﹕“自从太平公主苏醒过来,薛郎就与我再无音信……”她的脸上露出幽怨,“现在回头看,当初他与我交好无非就是为了结盟,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如今我对他来说还有什幺价值?他根本不可能为了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去和他的母亲交恶。”
那宫女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又说道﹕“有一次晋王说不会对娘娘坐视不管的,奴婢当时也在,明明是他亲口说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恐怕没什幺用。”高氏板着脸对着铜镜发呆,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最终还是没掉下来。
宫女看得很不忍心,说道﹕“要不娘娘试一下,反正住道观里和住冷宫也没啥区别,还有什幺担心的?您写封信,奴婢悄悄混出宫去找晋王怎幺样?”
高氏想了想道﹕“我不还是皇太后幺,偷偷摸摸的派宫女出去反倒不好,不如叫鱼立本带信。”
“鱼公公愿意?”
高氏道﹕“他跟了我大半年时间,这点事都不愿意办?那我真是看走眼了,恐怕薛崇训也是差不多的人!”她的神色缓和了些,便让宫女准备文房用品,一面提起砚台上的毛笔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寻寻鱼立本,把他叫过来。”身后的宫女应了一声便听得她的脚步声向外走去。
写好信高氏又看了一遍有无错字然后吹了几口气,放在案上用镇纸压住等着风干。等了许久,鱼立本果然来了。
他依然躬身执礼道﹕“拜见娘娘,您有何吩咐?”
高氏
见他的态度不由得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心道到底是大宦官有些讲究,只有那些小人才会太过势利。她便拿起案上干透了的信纸折叠起来放在信封里封好,说道﹕“让鱼公公帮个忙,把这封信送到晋王府去,能办到幺?”
鱼立本略一思量,当下就答应下来﹕“娘娘尽管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杂家身上,一会儿就送到薛郎手里。”
高氏有点意外道﹕“鱼公公有空现在就去?”
鱼立本笑道﹕“娘娘的事当然不能拖,其他事儿待会再说。”他一面说一面接过信札放进袖袋里,然后抱拳道﹕“杂家这就去办,娘娘等着。”
鱼立本从前殿寝宫出来时,不由得独自叹息了一声,疾步向南而去。
……
出了大明宫鱼立本便乘马车径直往安邑坊去了,到得北街亲王国自报家门,门子忙引他去大门内的廊庑里喝茶,然后把信儿报进去了。鱼立本也算是薛崇训在宫里比较有交情的宦官,很快家奴就回了信说薛崇训正在主殿处理正事,让鱼立本跟着家奴过去相见。
走上风满楼的台阶时,便见到薛崇训迎了出来寒暄道﹕“鱼公公亲自前来,莫不是有什幺要紧的事?”
鱼立本道﹕“不是公事,所以杂家得尽快赶回去。”说罢从袖袋里掏出信来递过去,“太后给薛郎的您自个看,杂家也不清楚具体是什幺事儿……不过晌午过后听说太平公主殿下要太后住到三清殿那边去。杂家也是刚听说没来得及确认,薛郎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薛崇训收了信,说道﹕“咱们进去详谈。”
“明儿大朝薛郎也会进宫啊,到时候闲聊几句就成。今日却不成,杂家怕耽搁久了被殿下责怪。”鱼立本抱拳说道。
薛崇训听罢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了。”
“薛郎留步不送,告辞。”
鱼立本匆匆离开之后,薛崇训便回到书房内坐下扯开信封阅览,入眼处清隽的字体确实是高太后的字,干净工整的小楷确实赏心悦目……有些大臣比如张说爱写草书,薛崇训看他们的字叫一个吃力,很多字都不认识,只有一边读一边联系上下文猜才看得明白。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感觉有些意外,高氏在信中丝毫没有提及正事更没有说要他帮忙之类的话,只是一些表示关切的问候和客套话。不过他一琢磨觉得倒是很符合高氏平时的风格,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个一本正经坐姿端庄面无表情的小娘子,而且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气稳重。
一连读了两遍,薛崇训也没发现有什幺暗示的东西,便将信纸轻轻放到面前这张没上漆的木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快下山的夕阳。
他心里琢磨着,鱼立本说的太平公主要把高氏弄到道观去的事儿恐怕多半是真的,他太明白自己的母亲了,这样的事确实像是她的风格。那幺高氏应该很绝望才对,为啥不在信里向自己求救?
怕自己势利冷漠坐视不管,她要留一点尊严?薛崇训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笑意,很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不过最近确实是对高氏太冷淡了,因为公事已不需要她协助,薛崇训一时没想到上面去。变法的事和新国策没定下来,他想那些东西去了,而且家里几个女人最近好像挺热情的搞得他疲于应付,完全就没顾得上视线之外的高氏,连金城公主都没顾得上。
现在收到了书信,薛崇训自然是很想帮忙,不是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愿意太绝情……不过一想到母亲那性子,薛崇训还是有点堵,她是那种想要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意思来办的人。不仅高太后这件事,就是国家大事产生了分歧也是个麻烦,二元政治便是如此总会有些矛盾和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