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好了衣服,便到院子里牵马出门了。左邻右舍一些人出来看稀奇,见着苏晋后态度也不像往常那幺随便,看起来恭敬了许多。不过一天的功夫,一切都不同了,不得不让感叹人生沉浮难料。只听得有人在背后说﹕“俺早就说苏侍郎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苏晋到了亲王国便径直去官署见王昌龄,少伯勤政来得早走得晚大伙儿都知道,所以苏晋倒不担心去见不着人。一进门果然就见着一个年轻人在那里奋笔疾书,不到弱冠之年便成了晋王身边的重要谋臣,苏晋因此也看出了薛崇训唯才是用的做法。
王昌龄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苏晋没什幺印象,淡淡地说道﹕“亲王开府设官,有任命官吏之权,学馆长的任命状及业田会在近两日内办妥,我暂时没什幺事要和你说。你最好去前殿书房见见晋王。”
苏晋抱拳道﹕“是,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先行告辞。”
之后他便又去见薛崇训,薛崇训和王昌龄的忙碌样子截然相反,他正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的样子,反正没见他干什幺正事……身边那个书童是小娘扮的,苏晋在亲王国也做过好一阵书吏了,自是认识,情知这书童乖张会背地里和王爷打情骂俏,谁知道他们啥关系。
薛崇训见到苏晋便露出了笑脸,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官服,点点头道﹕“既是苏侍郎,以后换红袍紫袍。”
苏晋作礼道﹕“平时诸位的戏言让晋王见笑了。”
薛崇训用十分随意的口气说﹕“以后我叫王少伯他们来议事,你也一并过来吧。”
他又说道﹕“你住那地方不妥,改日我亲自帮你瞧瞧城北哪处宅子风水好,你搬个地儿,住近一些有事的话也不用等你。”
苏晋忙推辞道﹕“苏某蒙晋王提拔,未立寸功,万万受不得此恩。”
薛崇训笑道﹕“当初王少伯刚过来那会儿也没地方住,我在安邑坊送了他一处院子。现在对你也要这样,免得厚此薄彼啊,你也别再客气,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便受得起。”
苏晋看了一眼薛崇训那张笑脸,却不敢大意,心下琢磨了刚才那句话,不动声色道﹕“却之不恭,谢晋王之恩。”
“哈哈,就该如此,我最怕读书人拖泥带水。”薛崇训顿了顿说道,“昨晚你提了一下铁勒诸部,当时说话不太方便,现在你多说说怎幺用策。”
苏晋皱眉沉吟片刻﹕“铁勒部在长安没有使节,该如何联络上他们,我也一时无策,晋王可垂问熟悉北方事的大臣,定然比我高明许多。”他想了想,印象里张仁愿是这方面的人选,可他已经死了而且是“逆臣”不能提及也就作罢。
薛崇训的目光里露出些许失望,“也罢,等见着张相公我让他给推荐一个人。”
苏晋看在眼里,心道晋王待我甚厚,刚投过来就送房送地,我要是这样敷衍过去总有些愧疚。他想罢便开腔道﹕“对了……”
薛崇训好奇道﹕“苏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晋王不仅可以与特勒诸部盟约,还可与契丹、奚,甚至回纥、黑水、粟末、新罗联军讨伐突厥。有的部落尚未实质归唐,但名义上都对唐朝称臣,也无须他们出多少兵,只要作个声势便行。”苏晋顿了顿,余光里特意注意了一下书房里没有闲杂人等,只有薛崇训身边那“书童”,那小娘多半是薛崇训信任的人,他便低声道,“如此一来,突厥一战又有另一层含义,晋王便是各族之‘盟主’。”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并不把话说得太透,沉默之中相信薛崇训这样久经权力场的人会明白的。
薛崇训自然很快就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所谓盟主,在唐朝不是有过‘天可汗’这样的盟主幺?苏晋这是在暗示自己为篡位作准备?这厮倒也有胆量,他和自己是刚认识不久,就敢冒险说这样的话!不过苏晋应该是摸准了薛崇训的脾性,薛崇训根本就不是那种把野心藏藏掖掖生怕别人知道的人。
片刻之后薛崇训便哈哈大笑,好像遇到了什幺特别开心的事。与之形成反差的是苏晋的铁青表情,他躬身垂手立在案前,一句话也不再说了,或许仍然心有余悸。
薛崇训大笑道﹕“看来我是真没看错人。我能识出一个书吏,多少是有点眼光吧。”
苏晋躬身道﹕“王爷明察秋毫目光如炬,实乃人中之龙。”他这时已经感觉到自己已飞快地滑入了一个深渊,抑或是云霄之地?
薛崇训站起身来,背对着门口,从借景窗看出去,他背着手昂着头从背影看去是一副胸有大志的模样,不过脸转过去之后对着窗子却一瞬间消失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