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你什么事了”子玄问;这虽然是代表大家。
“她说,要和我谈一次。”
“真不要脸!她还能谈出个什么来!”天姿轻蔑地撒嘴。
“你准备去吗?”子玄又问。
子安没有马上回答。他凝视着楚楚,想听听她的意见。
楚楚没有说话,性急的天姿又忍不住了:“我看别去,她那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楚楚放下手中的粥碗,双手支颐,忧愁地轻声自语:“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然后,她信赖地看着子安说:“不如你去见她一次,好好跟她说……”
楚楚没把话说完,子安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让他告诉凡姝,希望凡姝理智地斩断对他的所谓“爱情”,妥善地了结他们之间的关系。
呵,楚楚,你太善良了,善良得让人心疼,沈效辕和沈凡姝那样对待你,你还要我好好跟她说,还要为她着想。有这样仁至义尽的情敌吗?
子安朝楚楚感动地点点头,然后对子玄说:“你帮我给沈凡姝回个电话……”
“现在就打?”
“是的,现在就打。告诉她,明天下午,我去。”
他看到楚楚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然而又带点儿凄然的笑。
第二天,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下午三点左右,辛子安到了沈家。
华婶把他直接领进了凡姝的起居室。
凡姝正背门而立,一头长长的黑发技散在粉红色的毛料衣裙上。
她明明已听到辛子安的脚步声,听到辛子安已站在她背后,但她偏偏既不回头也不说话。
子安不禁又一次骂自己好糊涂:即使单单从背影,也能够明显看出凡姝与楚楚的不同。
楚楚比她要瘦削些,显得更为匀称而颀秀,尤其是肩膀和腰肢的曲线,更柔软优美,怎么早就没能发现呢?
“你不准备向我道歉吗?”凡姝毕竟憋不住劲,硬压着火气,平静地开口了,一面就缓缓转过身来。
她今天戴了顶黑色宽边帽子,一朵与帽子相配的黑色绒花,佩在左胸。从帽沿上垂下一截黑色的面纱,正好遮到她的下巴。令辛子安惊讶而不解的是,她的手指上竟然还戴着那枚他给楚楚的订婚戒指。
辛子安感到面纱后面那一真一假两只眼珠都在死死地盯着他,他说:“道歉?为什么?我不明白。”
“为昨天在婚礼上,你竟然抛下新娘,独自一人离去。”
“我不是独自离去,我是带着本来就该做我新娘的楚楚一起离去的。”子安说得理直气壮。
那块黑色面纱在微微颤动,凡姝的呼吸粗重起来。但她仍强制着自己,用平稳的语调说:“那么我呢?人人都知道你是向沈凡姝求的婚,你该娶沈凡姝为妻子。”
她故意用右手转动着左手戴着的那枚订婚戒指,似乎自己正在欣赏那枚订婚戒指闪出的流异光彩。
这订婚戒指倒是货真价实的。是幻庐大火那一夜,硬从楚楚手指上摘下来的。
子安看着那戒指,想到他们对楚楚的残暴行为,不禁怒火中烧。何况,到今天,凡妹还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行;本来想同凡姝平心静气谈一谈的念头被无形打消了。
“我想这个问题不必由我来回答。”辛子安的话锋变得锐利起来,“你们精心设置了一个谜,以为可以遮住天下人眼目。可惜,如今我已掌握了谜底。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谜并不精彩,更不高明!” 辛子安说得慷慨激昂。他的声音在这屋子里嗡嗡地回响着。
好像浑身的肌r突然绷紧了,沈凡姝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屋里静了片刻,似乎他们两人都在考验对方的耐心,看谁忍不住先说话。
还是沈凡姝沉不住气,她轻声说:“你请坐。”
子安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凡珠说着走过来,把刚从衣裙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张发黄的小照片递给子安。
子安莫名其妙地接过照片。上面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照片太小,本来照得不清晰,再加时间长了,看不清女孩的五官长相。但至少可看出,这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
“这就是我。七年前,在大火把我烧伤之前,我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凡姝幽幽地说。
沉吟了一会儿,她又轻声问道:“如果不是被火烧成这副鬼样子,你会爱上我的,对吗?”
这是一句询问,但凡姝说得就像在叙述一桩肯定的事实。
“我们之间只有很肤浅的了解,根本谈不上爱不爱。”子安坦率地说。
“可是,子安,我深深地爱着你!”凡姝热情地叫道,又向子安走近了几步,她的裙摆已碰到了子安的膝盖,“我比楚楚更早爱上你,要早得多。当我第一眼看到报上登的你的照片时,我就爱上你了,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我当时就说过,除了你,我决不会再爱任何男人,我一定要嫁给你!”
于是,你们fù_nǚ 俩就设计出这个恶毒的圈套,出卖楚楚,引我上钩!辛子安愤愤地想。
你们是有罪的!辛子安真想对着凡姝大吼。
“子安,我比楚楚更爱你!”凡姝嗓音颤抖,她俯下身来,面纱飘拂到子安脸上,“两年多来,我无时不在梦想着做你的新娘……”
凡姝那戴着订婚戒指的左手触到了子安的唇。
子安猛地把她推开,从沙发上站起。他几步走到窗前,用力松了松领带,感到从喉咙到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
凡姝跌坐在他刚离去的那张沙发上。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哺哺地说:“婚礼前,我有两夜没合眼,想象着当我成了你的妻子后,我将会有多快乐,我……”
她猛地打住话头,坐直身子,整整面纱,嘻嘻地笑起来。
“小古怪!这狗是有点儿古怪……”
听到地突然说起了小古怪,子安警惕地回过身来。
他见凡姝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左胸上那朵绒花不知何时收她取了下来。此刻,她的双手颤抖着,正神经质地撕着绒花的花瓣。
第十章
“幻庐失火后,我进屋去拿楚楚的日记本,看到她晕倒在地上。我高兴极了,赶忙拿着本子走出来,关紧房门。我想,这一下,她的脸也会烧成跟我一样了,嘻嘻。”
她说话节奏很快,双手无法控制似地颤抖着。
那朵绒花在她手中已被扯得不像样子。
只听她又说:“可是,那个小古怪,不知怎么竟能打开房门,把楚楚拖出来,怕她会醒过来,我爸和老赵忙把她抱进汽车,拉到杜美路去了……要是她也烧成我这副模样,你也就不会丢下我去爱她了。”
说到最后,凡姝流露出极大的遗憾。
太可怕了,这个恶魔般的女人。她像说故事似地欣赏着她的罪恶,她像一个魔鬼那样嗜好食人r、吮人血,竟还指望我爱她!
子安紧咬着嘴唇,拚命想把正腾腾上升的愤感躁怒之气硬压下去。
他觉得太阳x上的青筋像要爆裂似地“嘴蹦”直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才冷冷地说:
“如果你今天就是要我来听你讲这些,那么,我要告辞了。临走前,我要告诉你,即使楚楚的脸被火烧伤了,我也仍然爱她,甚至比以前更爱。因为,大火毁灭不了她的灵魂,她的天性,而这些,才是我最爱的。”
子安大步朝门口走去。
但是凡姝已从沙发上跳起,赶过来,拦住了他:
“不。别走,子安,求你……”
她突然则。通“一声跪倒在地毯上,两手紧紧拉住子安的裤腿,哭着哀求道:
“求你,别这样丢下我就走。无论如何,再给我一个机会……”
子安的心头涌起一阵恶心得要呕吐的感觉。但是两腿被凡姝抱得死死的,根本无法迈步。
他紧皱着双眉,捏紧了拳头,不知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半疯狂的女人,才能使她明白,她不可能有什么机会。
他实在不愿再看凡姝一眼,闭上了眼睛,沉重地说:
“你起来。”
凡姝仍跪在地上,抓住裤腿的双手也不肯松开:
“那,你答应我不走……”
“你还有什么话,就请快说吧。”
凡姝这才站起身来。见子安已回到窗前,她也走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拿起杯凉开水喝了几口。这才缓缓地说: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我已经说服了自己,在我们俩结婚后,仍让楚楚留在这里。我答应你,一个月中你可以有一夜和她在一起……”
“你真……厚颜无耻!”
这是对他和楚楚爱情的最大亵读,子安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出声来。然后,又郑重其事地说:
“你听明白,我和楚楚彼此只属于对方,我全部的爱都已经给了她。”
凡姝彻底绝望了。一股y险恶毒的仇恨之火燃遍了她的全身。
“辛子安,你痴心妄想!”她猛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脆薄的玻璃杯立刻粉碎,她看着那破碎的杯子,就如看着情敌楚楚,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和我父亲,会眼睁睁看着楚楚把你夺走?”
“我警告你们,谁都无权干涉我和楚楚的婚事!”
辛子安的嗓门也提高了。他想了一想,口气严厉地说:
“再要捣鬼,我立即把你们的y谋全部公之于众。除了丢尽脸面外,你们别想再得到任何东西!”
辛子安再也不想多留一分钟,他毅然前门口走去。
“听着,辛子安,我沈凡姝得不到你,也决不允许任何别的女人得到你!”
背后传来凡姝的话语,声音是那么y森、冷酷、恐怖,简直令辛子安毛骨惊然。
他不禁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一把银色的小手枪,那黑幽幽的枪口正对着他,那握着枪的戴黑手套的手,竟然没有一丝颤抖。
辛子安惊愕地张大了嘴。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办时,通向卧室的那道门猛地开了。
一团黑影冲出来,一个矮胖的黑脸婆子一下扑到凡姝身上。
凡姝手上的枪响了。但她的手已被那黑脸婆子托起,子弹打进了天花板里。
被那矮壮的黑脸婆子压在身子底下的凡姝,发疯似地高叫:
“放开我,我要打死他,打死他!”
子安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仍然呆呆地站着。
直到他觉察到那黑脸婆子拚命向他使眼色,一面发出“哑哑”的叫声,要他快走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快步走出了凡姝的起居室。
天姿留在辛家陪伴楚楚,已有两晚没回家了。而楚楚和她很谈得来,还想多留她住几天。这天晚饭前,她回宁波路,去取几件替换衣服。
刚走进弄堂,就见自家大门口,秀玉正抱着小宝在寒风中瑟缩。小宝身上还裹着件大棉袄。
“嫂嫂,这么冷的天,站在门口干啥?当心小宝冻着!”
天姿边说边从皮包里掏出一块糖给小宝,一面就想朝里走。
秀玉一把拉住她:“天姿,别,先不要进去。”
“怎么啦?”
“你哥说,谁都不让进去。这不,还叫我抱着小宝在门口守着呢。要是有人来找,就说他不在家,我把钥匙忘在屋里了,进不去。”
“屋里就我哥一个人?”
“不,还有两个客人。”
“我进去看看。”天姿说着又要伸手推门。
秀玉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哀求道:“好天姿,别进去。他会打我的。”
对这个生性懦弱的嫂嫂,天姿又是怜悯,又是生气:“你呀,太没有用了!你越怕他,他就越要欺侮你!”
嫂嫂带着恳求的神情,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天姿只好叹口气,不再坚持要进屋。
但是她答应过楚楚,再陪她住几天,这才回来取件衣服的。现在进不了门,拿不出衣服,可怎么办?
天姿忽然灵机一动,对嫂嫂说:“你把后门钥匙给我,我从灶披间楼梯上去。我只要拿几件衣服,等会儿还是从后门出来,哥哥不会晓得的。”
秀玉犹豫地问:“他万一看到你,怎么办?”
“放心吧,看不到,他们都在前面的客厅,对不对?”
老实的秀玉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快把钥匙给我。”
看到天姿那坚决急迫的神情,秀玉无奈地掏出一串钥匙,小心翼翼地挑出其中一把指给天姿,然后才把这一整串钥匙都交给了她。
天姿接过钥匙,对嫂嫂说了声“你放心吧”就绕过宅墙,往后门走去。
“天姿,等等,”秀玉抱着小宝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你脚步轻点,快点出来。还有,万一你哥看见了,可千万不能说是我给你的钥匙。”
天姿点点头,又挥了挥手,就跑到后门去了。
她轻轻打开后门,悄无声息地走过灶披间,正要举步往楼上走去,忽然听得前面客厅里传出来的说话声中,竟夹着“辛子安”、“楚楚”的名字。
她疑心而又有点好奇地站住了。
有个粗重的嗓门正在气势汹汹地说着什么。那一口蹩脚汉语让天姿一听就知道,他是个蠢笨而又刚愎的东洋人。
她马上联想到那天在辛子安家,哥哥天求提到,他的上司西村经理对辛子安很有好感,想让子安去日本的事。今天哥哥让秀玉守住大门,不让人进去,那么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在说什么秘密事儿?会不会跟子安、楚楚他们有关呢?
天姿顿时改变了上楼取衣的打算,轻移脚步,蹭到客厅门口,从门缝往里看去,并竖起耳朵,认真地偷听起来。
客厅里正在说话的是西村。天姿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个人一脸凶相,说话时露出两个大金牙,脸l的横r直抖。
他正指着天求的鼻子数落呢:
“我早说过,那个什么楚楚,弄出来以后,就交给我们。不怕他辛子安不上钩。你的,打保票,说没问题。现在,辛子安,日本的不去,你怎么交代?”
天求在西村面前,低着头,诚惶诚恐地站着,两条腿都有点微微打颤,不知说什么好。
看到哥哥这副软骨头相,天姿气坏了。
这时,另一个头戴黑色礼帽,身材更加魁梧的客人站到了天求面前。
天求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觉露出恐惧的神色,朝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天姿也不认识,连天求都不清楚他究竟是谁,只知道大家称他“阿吴”,是上次西村派来协助天求救出楚楚的四个人中的头头,大概是个保镇或打手之类人物。
阿吴y阳怪气地拍拍天求的肩膀,说:“也难怪西村先生生气。我们费那么大功夫,把那个楚楚弄出来,并不是吃饱饭没事做,让她和辛子安牛郎织女重相会的。西村先生让我转告你:不要以为让沈凡姝结不成婚,你的事儿就算完了。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天求急得一头大汗。他忙说:“两位别误会,我一直在想办法,一定要让辛子安同意去日本。”
“那么,你的办法呢?说出来,我们听听。”西村催着。
天求咬了咬牙,恨恨地说:
“辛子安这小子不识相,敬酒不吃只好请他吃罚酒。我们把楚楚再弄过来,马上送到日本去。只要她去了日本,给辛子安写封信,我保证辛子安非求着西村先生赶快帮他去日本不可”
西村眯起眼晴审视着沈天求,脸色似乎和缓了一些。阿吴却依然怀疑,口气冷峭地说:“这样就行了吗?不要又白辛苦一趟,把个楚楚弄出去了,那辛子安照样不肯去,怎么办?”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不知道辛子安对楚楚有多好。不要说楚楚到了日本,就是她跑到天边,那辛子安也会寻了去的,”天求一边说一边察看两人的神色,又放低声音,连声地加了一句,“再说,楚楚这女子多么水灵鲜活,是个难得的好货,把她弄到日本去,你们无论如何也吃不了亏的……”
这句话倒把西村和阿吴说得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