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夫家远在南方沿海之境,是普通的讨海人家,没没无名,却是居家的恩人,当初无艳的爹娘乘船翻覆,被他们所救,爹为了报恩,便与对方指腹为婚,许下了这门亲事。”
救命之恩是真,指腹为婚也是真,爹当初确实承诺对方,若生女,便嫁与对方儿子为妻,只不过他是男的。
“原本无艳早该出阁,却因为家兄的原因,以致延迟至今,未来夫婿和公婆也都宽大善良,体谅居家的处境,如今家兄即将归来,爹亲捎信给未来夫家,夫家已开始准备迎娶无艳过门。”
“是吗?可惜了。”梁浩声不禁叹息。
居无言瞥向窗外,那人不见了!
“对不住,梁堡主,无艳尚有事待办,必须离开了。为表达歉意,今日就由无艳做东,待梁堡主要离开时,再设宴为梁堡主饯行。”居无言举杯相敬。
“无妨,居姑娘随意,莫让梁某耽误了。”梁浩声也举杯回敬。
居无言以袖半遮面,仰头乾了杯中酒。
“无艳怠慢了,告辞。”他放下酒杯,起身匆促一福,便转身离去。
梁浩声挑眉目送那挺拔的背影匆匆下楼,看来他又要另外找老婆了。
要到哪儿找像居无艳这般个性坚强又有见地、有主见、有智慧,最重要的是不会哭哭啼啼、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姑娘呢?
啧!难了。
第4章
居无言匆匆下楼,往方才最后看见那人的地方走去,本以为可能得花些时间找人,没想到走没几步便瞧见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站在玉摊子前,看起来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
不,他不是少年,他……应该说是她,她是谈西施装扮的!
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以为那天晚上已经让她打消念头,可是现下看来,并没有。
不过……他微眯起眼,认真的审视着她的伪装。
身穿粗布衣裳,不见玲珑身段,肩、腹都比她原本的粗些,但整体看来还是娇小的少年身形,最重要的是那张花容月貌,原本无瑕的白皙肌肤变得较黑,就像平常街上能看见的长期在太阳下工作的人的肤色,五官稍有变化,改变了其中柔美的韵味,虽然仍是美的,却变得较为男孩子气。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一套,连走路的方式,她都表现得很自然,感觉就像真的是一个少年一样。
若非他对她太过熟悉,恐怕很难认出来吧!
不,不管怎样他都能认出她,只要她出现,他甚至不需要看见她,就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他慢慢的朝她走去,看见她把玩着摊子上的一个玉佩,看起来是男用的饰品,微挑眉。她喜欢这种便宜货?还是为了加强自己装扮的身分?
“小哥喜欢吗?这个玉佩只要二两银子,很便宜的。”玉摊子的老板鼓吹。
谈西施张口,不过及时将话给吞了回去,没忘了自己的声音太过娇嫩,少开口微妙。
她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头,跟老板杀价。
“一两?”老板假意惊呼。
谈西施点头。
“不行不行,一两银子我亏太多了,最多算你成本价,少算你五文钱。”
谈西施还是摇头,虽然她不懂得做生意,可是对于东西的价值,她多少还是懂得。
这玉佩质地不佳,根本不值几文钱,但是她喜欢它上头的雕刻,一只展翅翔鹰,所以愿意用一两银子买下,再多就不成了。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在乎这么一点银子……若是以前,她也不会看这种劣质的玉饰……
心中微微一叹,她将玉佩放回摊子,转身便打算离开。
“哎哎哎!小哥小哥,等等。”老板赶紧叫人回来。
谈西施只回头望向老板,连身子也没转回来。
“好啦好啦,就卖你一两银子,算交个朋友,亏本卖你啦!”老板一脸痛心的说。
谈西施笑了,走回摊子前,掏出一两银子给老板,开心的接过玉佩。
“没想到你一个小哑巴也这么会杀价,杀得我血本无归。”老板笑说。
谈西施笑着对老板鞠了个躬,才转身离开,继续慢慢的走着,仔细梭巡着街道两旁的每一家铺子。
不知道居家的云织坊在哪里?她很想去看看她的绣品卖得好不好呢。
“那块玉佩其实不值一两银子,不过我想这点你也知道。”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谈西施讶异的转身。果然,是无艳姐姐!
啊——她才想开口,又及时闭上。无艳姐姐认出她了?
居无言望着她,近看之后,更加佩服她的装扮了,不管是皮肤的色泽,还是五官的改变,都非常的精细自然。
“这些是你自己弄的,还是别人帮你打扮的?”居无言开口问,间接的告诉她,我认出你来了。
谈西施闻言,瞬间变得沮丧,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
“什么嘛……”她低声咕哝,转身颓丧的继续往前走。
居无言无声的一笑,举步定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行。
“被我认出来,生气了?”轻松笑问。
谈西施摇摇头,没说话。
“不跟我说话了?”居无言挑眉。
她抬眼白了他一眼,比了比自己的嘴巴。
“喔,你现在是哑巴,不能说话。”
她点点头。
“那……咱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好吗?”居无言提议。
谈西施指了指他,再比比两旁的铺子。
“要到我家的铺子?”他猜测她的意思。
她开心点头。
“哪家铺子?”居无言微笑,觉得这种情形真有趣。
谈西施做了刺绣的动作。
“刺绣?要去卖绣品的铺子?云织坊?”
谈西施立即笑吟吟的点头。无艳姐姐好厉害,一猜就中。
“好吧,咱们到云织坊,就在前面而已,跟我来。”
居无言领着她走进云织坊,吩咐管事大娘不许让人到后面打扰之后,便在众人好奇的注目下,带着谈西施走进内室。
“坐。”他招呼着,并替她倒了一杯茶,微笑地望着她。“现在可以开口了吧?”
谈西施未语先叹。
“人家本来很有自信的,我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一大败笔,甚至因此装哑巴,可是……”沮丧的瞥了他一眼。“没想到无艳姐姐竞然一眼就认出我来,让人家好灰心。”
“其实你的装扮很成功。”居无言见她这么沮丧,有些不忍的说。
“无艳姐姐不用安慰我了。”谈西施叹气,捧着杯子慢慢的啜了口茶。
“不,我是说真的。”他摇头,认真的望着她。“你真的扮得很好,又很自然,若非我对你太熟悉,绝对认不出来。”
“真的?”谈西施却是半信半疑。
“真的。”他点头给予保证。
“太好了!不枉费我花了一个多时辰打扮。”谈西施开心的说。
“你怎么懂这些?”这是居无言好奇的地方。
“是三妹教的,之前决定让二妹进将军府时,三妹教二妹易装打扮,免得又因为美貌旁生枝节,我在一旁看着就学起来了,这几日我可是下过功夫练习呢,直到有自信,才敢出门。”
他没问谈昭君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为什么做这样打扮?”这个才是重点。
“我觉得这样子做事比较方便啊!”谈西施笑答。“今天上街之后,几乎没人注意我,这样好轻松、好自在呢。”
“西施……”
“嗯嗯。”谈西施一边摇头,一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我现在叫小刀。”小刀是刘总管外孙的名,去年总管的女儿带着小刀来洛阳探望他,是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娃儿。
“西施。”居无言表情凝重的望着她。“我们不是说好,目前先专注于解决生活困境吗?”
“我知道,不过现在有了收入,日子不再那么拮据了,我才……”
“只是不再那么拮据,你就认为问题解决了吗?如果现下突然急需一笔银子呢?譬如说你爹,在里头急需疏通打关节,你有积蓄吗?又或者二姑娘因为某事必须马上赎身离开将军府,你可以马上拿出来吗?你没忘了谈家依然债台高筑,三姑娘最多只能和债主谈妥你们能应付的还款方式,债依然要偿还的,这些你都忘了吗?”居无言严肃地一一追问。
“我……”谈西施脸上的血色褪去,顿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过去生活无忧无虑,从来不用担心这些,不懂情有可原,所以我才会帮你,才会对你说明白,让你能真正理解,你懂吗?”
“我懂,可是……”她急切地摇着头。“我不是在玩啊,我也不会缓了交绣品的速度,明儿个要交的那套枕被,后天要给的那五套桌巾、门帘、床帷,我都已经绣好了,甚至是那幅绣画,你说三个月后才要交的百子图,我的进度超前了至少二十日……”
“西施——”居无言不忍地轻唤。
谈西施还是摇头,打断他。
“无艳姐姐,该做的事,我一件也没耽误,而且也不会草草了事,我不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了,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天真无知,无艳姐姐,难道你不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用意吗?”她咬着唇问。
“我当然理解,但是你必须一步一步来,不能自己毫无头绪的乱闯啊,如果又遇到什么麻烦、出了事儿,没有人及时救你,怎么办?”
“所以我才打扮成这样啊,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也不会有人觊觎我的美色了呀。”
“西施,市井中,不是只有好色之徒啊!”居无言叹息。“那些欺凌弱小之辈更是俯拾即是,你这模样,又是个哑巴,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样子,你没瞧见过仅是不小心挡了路,便被地痞流氓打断腿的人,甚至被围殴重伤、去掉半条命的人吧。”
谈西施吓白了脸,唇儿微颤,惊恐的看着他。
“真……真有这样的事?”
“我没有必要说谎吓你,我刚刚说的,还勉强算得上事出有因,更多的是事出无因,只因为那些人看不顺眼,或心情差想找人发泄,甚至是故意制造事端,想趁机敲诈勒索,让人防不胜防,想回避都回避不了。”居无言瞧她脸色已经吓白了,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赞同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头乱闯啊。”
“那……那……”谈西施双手紧揪着衣裳,“那些事儿确实很可怕,光是听,就让我心惊胆战,可无艳姐姐,我不能因为这样就退缩啊!现下是有你帮忙,我可以继续安适的躲在家里,可这终究非长久之计,我还是得学着自立。
“瞧,就算外头这么可怕,市井里讨生活的人并没有比较少不是吗?他们可以,我当然也行,就算不是马上,但不迈出第一步,就只能永远停留在原地了。”
居无言心中感叹,她真的成长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让我听听你有什么计画吧!”
“我知道自己对市井平民生活很无知,所以不会自以为是的说我可以自己讨生活,至少现下是不可能的,所以……”谈西施勾起一抹娇俏的笑容。“无艳姐姐,你收我当小厮吧,跟着你,就不用担心被欺凌,我可以帮你打杂跑腿,好不?”
“西施……”居无言听了蹙眉。
“拜托,无艳姐姐,求求你啦!”她娇声哀求。“一天只要两个时辰,其他时间,我会努力做女红完成绣品,好不好?”
“一天两个时辰,你自己可有想过怎么安排时间?”居无言望着她。
“嗯。”谈西施立即点头。
连这个都想好了?可见她是有经过思考,而非一时冲动行事。
“说来听听。”居无言直说。
“我在想,清晨我做的糕点,都还要劳烦无艳姐姐跑一趟,送到糕饼铺去,这样挺麻烦的,所以乾脆早上我就用这样的打扮,直接到糕饼铺去帮忙做糕点,做好了之后,就可以跟在无艳姐姐身边,当个打杂跑腿的跟班,能学什么就学什么,要不,能长长见识、拓展视界,让自己不再那么无知也是好的,等到午膳过后,我就回家做绣品,处理家务事。”她双眼晶亮的望着居无言。“如何?无艳姐姐,我这样安排可以吗?”
“看来你都打算好了。”居无言叹气,最后只能无奈的妥协。“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认输,就依照你的意思。”
“谢谢你,无艳姐姐。”谈西施开心的扑上前抱柱他。
居无言差点被她扑倒,赶紧稳住身子坐正,虽然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见她这么开心,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啊!”一声惊愕低呼响起。
居无言望向门口,就见云织坊的管事大娘惊愕的张着嘴站在那儿,一双眼儿瞠得大大的,愕然的看着他们。
“对不住,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回过神来,她赶紧退了下去。
“啊?”谈西施愣愣的眨眨眼,目送管事大娘涨红着脸飞快的退下去,还很谨慎的将门关上,不禁有些迷糊。“管事大娘怎么了吗?”
居无言心中暗叹,光是看表情,就知道肯定是误会了。
“西施,你先放开我。”他温声说。
谈西施一怔,猛地放开他。
“对……对不起。”她嗫嚅地道歉,脸上发烫着,着实庆幸自己把脸抹黑了,无艳姐姐看不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真是的,她怎么又忘形了呢!
她们三姐妹感情深厚,不管是开心伤心,都常常这样互相拥抱,觉得很平常,可是她发现无艳姐姐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每次她一贴近,无艳姐姐就会变得有点僵硬,所以她常叮咛自己不要忘形,可是偏偏一开心,就会忘了。
“傻话,说什么对不起。”居无言轻斥。
“那个……管事大娘怎么了吗?”她疑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居无言无奈的一笑。“好了,别理会她,西施,你坐下,有件事还是得叮咛你,你要注意听,并牢牢记住,且确实做到,好吗?”
“好,无艳姐姐请说。”她赶紧回到椅子上坐好。
“今天回去之后,我会在我们寝院相隔的那道墙,选个隐密的地方打个d,装个小门,以后小刀出入就从居家出入,再回你的院落。”
“咦?为什么?”她疑惑下解。
“因为我们不能让人发现小刀和谈家有关,名义上,小刀就住在居家,懂吗?”居无言慎重的叮咛。
谈西施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懂了。
小刀是跟着无艳姐姐的,若让人知道小刀又和谈家有关,会给居家带来麻烦的!她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太糟糕了!
“我知道了,可是,你爹娘那边……”
“我叔公家娶孙媳妇儿,他们到京城去道贺观礼,顺便四处游览,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会回来,等他们回来我会跟他们说清楚,我决定的事,他们不会反对。”
严格说来,应该是不敢反对。“不过我爹娘的性子藏不住话,所以所有的事都得瞒着他们,你也别露了口风。”
“嗯,我知道了。”谈西施点头。
“你丫鬟那边……”
“春桃?她是知道我打算易装,不过今天她帮总管做些事,不知道我这模样。”
“那也别让她知道,把东西拿到我那儿,在我那儿易装。”
“好。”这事谈西施没意见。
“很好,那接下来你有事吗?”
“没有。”她摇头。
“那么,我带你到糕饼铺去,把小刀介绍给铺子里的大伙儿认识。”
一向独来独往的居家大姑娘,最近一个多月来身边竟然多了一个跟前跟后的少年,原本这应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大户人家在身旁收几个小厮婢女贴身伺候并不稀奇,可偏偏两人举止亲昵,出双入对,甚至有传言有人不小心撞见两人在暗室干着苟且之事。
于是,居家的无盐女养了一个小男人的事,便沸沸扬扬的传了开来。
这样的流言耳语,最近在市井中,俨然胜过了居家大少爷即将归来、居家大姑娘即将出阁的消息。
一大清早,居家的糕饼铺热热闹闹,大伙正忙着各自。
“小刀,面粉秤好了吗?”这边洪大叔喊着。
啪答啪答,一阵跑步声,接着砰地一声,一大锅秤好重量的面粉立即放在洪大叔负责的枱上。
“小刀,水凉了没有?”那边洪大婶喊着。
啪答啪答,砰,一大壶已经放凉的开水交给洪大婶。
“小刀,糖霜呢?快拿过来!”另一边,洪大哥叫着。
啪答啪答,砰,两个装满糖霜的碗公放在洪大哥面前。
“小刀,红豆泥呢?放到哪儿去了?”另一头,洪大姐扬开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