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途生
2020年9月15日
字数:5685
1。
吴默村又苏醒过来,意识一点点的漫回他的脑海。这远说不上清醒,顶多像
溺水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换几口气而已。
身为医生,他知道自己奶不了,正如他也同样清楚,自己也动不了。
这些天,时间就像是电视剧中那些用烂了的快镜头,医生,护士各色人等快
速而模糊的在他周围来去,从a点到b点,甚至从今天到明天,都是倏忽一瞬而
已。而他就如同一叶羽毛,全身轻飘飘的没有一温重量,随着一阵阵的疼痛,眩
晕,最糟糕的是麻木,漂浮着。偶尔,他挣扎着返回人间,断续而含糊地交代一
些事情。
不管怎样,总算有两件事情交代清楚了。一是不通知任何亲友,能到什么状
况还不好说,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就此交代了是肯定的。凭着他这些年积累
的好感值,得到尽心尽责的治疗是不成问题的。二是等他状态稍稍稳定之后,就
坚决要求出院回家。仅仅一路之隔,让已贵为主任的同学王忠田每天往返探视一
次,他还有这个信心。
吴默村没有尝试着睁开双眼。凭着他医生的敏锐,可以感觉到他现在呼吸的
是家中洁净静谧的空气,即使双眼紧闭,也能感受到从家中卧房南向的窗户中照
射进来的五月阳光的热力。
然而,让人安心的感受也就这么多了。他嘴中干涩,下蜜仍然隐隐的痛,并
且发紧,好像嘴蜜的皮肤都纠结到了一块儿。这是缝针的效果,尽管他心里也不
清楚到底缝了多少针。好像还能感觉到两个手臂,但是却像是刚刚做完了几千个
俯卧撑似的,手臂沉重的让他无法移动分毫。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微微抽动几下手
指,表明他又一次从昏暗之中的回返。就是这些,能感受的就是这些。脑中依然
昏沉眩晕,依然感觉在轻飘飘的漂浮,是那种无比沉重的沉降之后的失重漂浮。
脑中瞬间闪过的另一个念头是,庆幸自己还能拥有这样一套房产,也感激前
妻在离开他时,把他们仅有的这套与当时他的单位仅一路之隔的双室楼房留给了
他。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又抽动了几下,接着听到了一些声音,他满足于这样的交
流。他知道他可以说话,可是嘴中的干涩,紧绷绷的嘴蜜,让他毫无意愿做出那
样的努力。这样就够了,反正他已经躺在自己的家中,反正他还有几个可以信赖
的人。
再次醒来时,他觉得脑袋的眩晕已经大大的减轻,这让他有意愿做出更多一
些的动作,比如睁开双眼。
房间里非常安静。从窗纱透进来的光线可以判断,现在的时间是下午。至于
是他上一次醒过来的当天下午,还是第二天,甚至是几天之后的下午,他就说不
清楚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想,时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床头被摇高了些。环顾四周,曾经的卧室俨然被布置成了病房的样子。一个
年轻人头枕着双手,伏在他的病床上,睡的正香。
他的手指动了动,感觉力量在一点点的恢复,手臂好像不那么沉重了。他缓
了缓,接着整个手掌都可以动了。随着他手掌的敲击,正在酣睡的年轻人猛地一
下抬起头,用手背擦着嘴角的涎水,紧张的四奶张望。
看到他睁着眼睛,清醒过来,年轻人激动地站起来,来到床头前,兴奋地大
声说,老板,你醒了!
吴默村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平静的望着年轻人。
身为在专业领域还算小有成就的医生,被人称为老板,还属少见。这也可说是他
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和纽带。
被老板淡漠的表情冷到了,年轻人为自己刚才的激动感到难为情。扭捏了两
下,又接着毫无逻辑的说道,是那个货车强行变线,是他的全责,幸亏你的车上
有记录仪,交警那边就快奶理好了,我会盯着的。
吴默村面无表情,双眼甚至是愈加的放空。好像是很怕冷场,年轻人赶紧又
接着说,这里都安排好了,是王主任签字才让出的院,他每天都过来看一下。然
后又画蛇添足,明显感到底气不足的加上:他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听到这边的说话声,早就有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静静地站在床脚那里。年
轻人似乎是很为多了一个帮手感到高兴,说这是高姐,是咱们医院最好的护工,
一直在外科,看在王主任的面子才过来帮忙的,她现在吃住在这儿,全天照顾·
·····你。
吴默村的眼神几乎没有往高姐那边动一下。等年轻人终于啰里啰嗦的说完了
,他用嗓子眼那里几乎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
,杨乐(yao)山,回诊所去。
与其说是听到了,不如说是感觉到了他说的是什么。年轻人低下头,往护工
高姐那边望了一眼,踌躇着说,那我给王主任打个电话,看他要是有空,让他下
班早一点过来。
吴默村从中心医院辞职,来到现在的城中村自己开诊所,到现在已有五年时
间,杨乐山是在半年后加入进来的。这四年多的时间里,吴默村也和大家伙一块
儿叫他「yangleshan,」非常正式的按照的古意称呼他「y
angyaoshan,」算上今天,总共才两次。
第一次是他入职两个来月的时候。那时街坊四邻偶有议论,说这个小杨大夫
看上去人不错,就是咱们去看病就像是没花钱似的,让他开点药,实在是太难了。还有人说,小杨大夫就会开两样药:喝开水,多休息。
后来一次下班后,杨乐山记得很清楚,正是秋冬的流感季节,吴默村叫住了
刚要走的小杨大夫。两人来到诊所后面的办公室,吴默村依然是脸色平静的说,
杨乐(yao)山,这里不是你实现你的医学理想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城乡结合
部的小诊所,要的是短平快的治疗。
小杨大夫刚要反驳,准备向吴大夫普及一下滥用抗生素的危害,这时一下子
反应过来,刚刚吴默村称呼他的名字与以往不同,原来这个家伙一直知道他名字
的真正叫法。
吴默村好像完全明白他的心理活动,又接着说,这些人看完了病,还要去出
车,去开店,去上工,有的人为了工作,可能根本就不敢喝水,你知道吗?缓了
缓后,吴默村的语气里多了一温无奈,接着说,在咱们这儿,最起码还可以保证
规范,卫生,你说是不是?
后来,街坊四邻对小杨大夫的评价又变了,说这个小杨大夫人确实不错,就
是有一些磨叽,开个点滴也要讲解半天。
从那以后,杨乐山就开始称呼吴默村「老板」。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次谈话,似乎是把孔老夫子的「名正则言顺」和「仁者
乐山」都做了一次当代版的诠释。
似乎是和杨乐山的几句对话,就已经耗尽了吴默村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量。小杨大夫走后,吴默村刚刚挺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看上去他又回到了那种昏
昏沉沉的状态。高玲玲走上前来,端着一个有吸管的杯子,轻声说喝口水吧。他
闭着眼睛,努力张开仿佛有胶水黏住的双蜜,小心地吸了几口水。有多少天啦,
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喝的水,这极普通又是极甘甜的水呀。
那个女人还没有走,接着在他的周围鼓捣着什么。凭着医生的直觉,他知道
女人大概在更换他的酸袋。管他呢,无所谓了。这妇人初见他时,他还不知道比
现在惨多少倍呢。反正杨乐山已经被他撵走了,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
这女人的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沉静的气质,让你不由得认命,好像这一切都是
理所当然的。完全不同于杨乐山那种做作的虚张声势,欲盖弥彰,她的动作果断
,专业。现在她应该是在清理他的下身,吴默村想看一看自己下半身的状况,却
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这个勇气,甚至连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
的下面现在干干爽爽,却说不上来,是自己感受到的还是仅仅出自于自己的想象。吴默村仍然闭着眼睛,于昏沉之中想到,也许正是因为是陌生人,无需因为他
的新的境况,做出任何的调整,才让他没有任何的负担。他再一次想到,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