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 和 功能!郑氏目光微微闪动,放下了方才与阮夫人的争执:“这么说,今年选秀的事是一定的了?怎么我们在山东听着,今年广东那边要献俘,还有秋闱,这选秀哪里还来得及呢?”
阮夫人有几分消息灵通的得意:“要不说今年是小选呢?总在五六月间吧,赶在秋闱前头就好。说到广东献俘,其实总共也就是二十几个海盗头目,都是罪证确凿的,大约皇上见过了就直接秋后处斩,也费不了多少功夫的。说起来仗也是去年腊月里打的,就是皇上那边儿的封赏旨意,大约也都拟好了,到时候走个过场就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吴知霞:“怎么听二嫂的意思,难道也要送丫头们去选秀?”
郑氏笑了一笑:“若是皇上下了旨,咱们哪能不遵呢?就是走过场也要去一趟的。”
阮夫人想起方才看见吴知霞眉目秀丽进退有度,顿生危机之感:“也是。说起来今年三位皇子都该到选妃的年纪了,正妃得不着,能得个侧妃庶妃也好。我看霞儿那年纪,倒是跟三皇子正相当呢。”
三皇子是郑贵妃所出,说起来到了五月才满十五岁,在平常人家多半还没开始说亲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皇家成亲早,大皇子早两三年前就该选妃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一拖就拖到如今。如今各家官员的女儿差不多都长起来了,三皇子如果不跟着这一拨选妃,至少三四年之内再没这么大挑的机会了。
三年前皇后不给大皇子选妃,多半是因为没有看好的人家。如今郑贵妃非要挤进来给三皇子也选妃,就是不肯错过这一轮机会。皇家之事,往往就是在听起来很平常的一件事里,也掺杂着不知多少勾心斗角。本来选秀的年龄是在十三岁至十六岁之间,可是十三岁年纪毕竟是太小了,不少人家如果女儿十三岁遇上选秀,多半是要想点办法不让女儿去的,因为去了也是吃亏。可是就因为今年有个才十五岁的三皇子,所以这些家中女儿刚满十三岁的官员,比往年都要积极一些。
阮夫人其实真是冲着三皇子去的。大皇子虽然记在皇后名下,但生母身份实在太低。二皇子呢,又不怎么出众不太得皇上欢心。只有三皇子,皇上都夸读书聪明的,又有个显赫的舅家,将来议储的时候……唯一的问题是,阮盼比三皇子略大了半年。阮夫人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极有信心,但若是竞争者太多,那也是个麻烦。
郑氏倒是坦然一笑:“咱们是去待选的,皇上无论指给哪位皇子都是福气,难道还轮到咱们去挑三拣四不成?”
阮夫人想起郑氏有两个女儿,不觉又添一丝烦恼:“也是。说起来霞儿和雪儿都是好的,看着也都像是有福气的。”
郑氏摇手笑道:“雪儿的规矩差得远了,且年纪还小,哪里有那个福气呢。”言下之意,对吴知霞却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
颜氏看不惯这个庶子媳妇得意,有几分不悦地道:“福气不福气,那也是皇上赏的。如今还未下明诏呢,岂容得你们在这里议论?老大媳妇,难得今儿人多,天气也好,想来春山阁那几丛牡丹也该开了,不如收拾出酒席来去赏花吃酒,岂不胜过在这里虚耗茶水?”
李氏连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这就去收拾。”又问要吃什么酒,又叫姨娘们也去凑个趣,说说笑笑,总算是把阮夫人和郑氏的事给掩了过去,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春山阁去了。
28斗霸王旧仇新恨
阮夫人这边的勾心斗角;绮年那边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有她的烦恼。
虽然是阮盼提议出来走走的;但在吴府;她是客,吴家的姑娘们才是主人,所以出了康园;吴知霞就笑说:“多年未见表姐了;还有这位表妹,也是生分得很,不如到宁园去坐坐,也好亲近亲近?我那里有山东的崂蕊春茶;虽然比不得龙井银针;也别有一番风味,表姐去尝尝?”
阮盼并无异议,于是一群姑娘们就去了宁园。
绮年还是第一次进宁园,这里的格局又与怡园不同,院子少,但每间院子却比怡园的大。吴知霞姐妹俩就一起住在种了梅花的胜雪轩。此时梅花虽然已然败了,但梅枝虬曲,绿叶扶疏之间有弹丸大小的青梅子,也颇可观。吴知霞就叫丫鬟把小竹桌摆在梅树之下,又上了几样细巧点心和果子,大家坐着晒太阳吃茶。
吴知霏坐不住,喝了杯茶就站起来去梅树底下转悠,很兴奋地回头对绮年说:“表姐,你看,咱们家的梅子比大明寺的大多了。”
吴知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傻妹妹,咱们去大明寺是什么时候,如今又是什么时候?这都快到四月了,大明寺的梅子必然也是这么大了。”
吴知霞姐妹两个是多年不曾去过大明寺了,不由得要多问一句,于是话题就从大明寺扯到巧遇金国秀,然后再扯到阮家邀请的诸位贵女的诗会。吴知霏倒心里惦记着:“可惜没拿到许家姐姐的花样子呢,也不知画的是什么。乔表姐还答应绣成帕子的。”
阮盼点头微笑:“许家妹妹的荷花画得着实好,我求了来的。回头叫人给送过来就是。”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连乔连波都说了几句话,只有阮语一直怯怯地坐在一边,偶尔说一句话,也是蚊子一般,没人听得见。阮盼虽则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但大家坐下吃茶之后就再也没有理睬过她,阮家跟着来的两个丫鬟卧雨和飞虹都是阮盼的丫鬟,只管伺候阮盼,连她茶杯里的茶快喝净了也没注意。
绮年看着怪可怜的,顺手提起茶壶给阮语续了一杯:“这茶表妹可喜欢?”
阮语还没答话,脸颊上就飞起一片微红:“谢谢表姐,这茶味道清甘,我很喜欢。”
绮年点头笑笑,又去听其他人说话了。阮盼和吴知雯谈了几句那天做的诗,吴知霞就问起阮盼如今京里时兴的衣裳样子来:“听说四川那边儿新起了一家华丝坊,专用蜀锦蜀绣做衣裳,只是如今名头还没有打出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父亲今年有个新来的幕僚是蜀人,特地送了我们几件八幅裙……”
吴知雯被打断了,淡淡道:“八幅裙是前些年时兴的,从去年开始京里就都爱穿襦裙,或者六幅裙,那等拖拖拉拉的裙幅看着就麻烦。”
吴知雪立时拉下了脸,吴知霞却笑了笑:“衣裳总是这样的,襦裙不也是我们离京那年兴过的吗?可见如今又绕回来了。既这么着,也没准八幅裙过些日子还要再时兴起来呢。”
这是多么无聊的事啊……绮年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除了讨论衣裳首饰,就是这样唇枪舌剑,难道以后就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她去管家理事,也没这么无聊。
阮语坐了这一会儿,胆子稍微大了点,侧了侧身,小声向绮年说:“表姐,听说表姐是从成都回来的,可知道这个华丝坊吗?”她年纪跟乔连波差不多,却比乔连波高了半头,身材已然开始发育,一件淡粉的齐胸襦裙,把小小的胸部衬托得倒有几分饱满,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
绮年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成都的时候也不常出门,方才表姐也说了,是新起的商家,我并不知道。不过蜀锦蜀绣确实都是好料子,若做出衣裳来,只要样子好,必然是好的。”
阮盼淡淡转头扫了阮语一眼:“别缠着你周表姐,华丝坊的事,你霞表姐不是正在说吗?”
阮语被她一眼扫得顿时慌乱起来,忙着就想站起来,结果袖子在桌上轻轻一拂,将茶杯带偏了些,登时几滴茶水溅出来,落在绮年的衣襟上。这下子她连脸都吓白了,忙不迭的掏出帕子来给绮年擦拭,阮盼已经眉头一皱:“出门前怎么教的你规矩?慌手忙脚的!回去在自己屋子里抄几篇书静静心吧。”
吴知霞用纨扇掩着笑起来:“表姐看起来比四姨母还要会教导人呢。”
阮语脸涨得通红,绮年赶紧摆了摆手:“也没有什么,几滴茶水而已,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表姐也别生气,我回去换一件衣裳再过来。”拍了拍阮语的手,带着如燕出了胜雪轩。
一直出了宁园,绮年才长舒了口气,伸了伸腰:“真是累人。”
如燕也跟着叹气:“从前在成都的时候,姑娘和冷姑娘韩姑娘一起,从来不是这样子的。”
“那怎么能一样?”绮年失笑,“我们是好朋友,这些呢——勾心斗角,说句话都要在肠子里绕三绕,真是麻烦。”
“什么麻烦?”路边花树后面忽然传来一句话,接着人影一闪,居然是阮麒。
倒霉啊!绮年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这魔王不是跟着吴家几位表哥去研究经济学问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得屈膝行礼:“阮公子。”从前就惹不起,现在阮麒成了名义上的嫡子,将来就是新的英国公,她就更惹不起了。
阮麒眉头拧着。他跟着吴知霄和吴知霆谈了一会儿话,发觉基本上是格格不入。吴家兄弟两个说的都是文章,有很多话他似乎在书读过,但要细问是哪本书上,却是全然一片混沌。平日里教他读书的先生还说他天赋聪颖,到了此时才知道,那根本只是恭维而已,而且还是昧着良心的。加上还有乔连章在场,不停地拿眼睛瞪他,心中气闷,趁着吴家兄弟谈得热烈,他也就悄悄退了出来。在园子里乱晃了几步,竟然遇上了绮年。
“你该叫我表哥吧?”
“表哥。”绮年从善如流。她现在只想赶紧回自己院子去,离这魔王远点,“我要回房更衣,先告退了。”
“等等。”阮麒抬手一拦,“更衣?你不是跟我姐姐在说话吗?”
“身上溅了几滴茶水。”绮年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不是园子中间这条路有点窄,她早就绕过阮麒走了,“麻烦表哥让我一让。”
“你怎么突然这么无趣了?”阮麒上下打量她,“那天玩弹弓不是玩得不错吗?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一个丫头也会玩弹弓的。”
“表哥说笑了。外祖母已经罚过我,以后不会再沾染这些东西了。”
阮麒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摸出把弹弓来:“喏,送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弓弦用的是最好的牛筋拧成的,比麟儿那把力气大得多。”那天他就看出来了,阮麟用的那把弓,在绮年手里就跟玩儿似的。论腕力,这女孩子绝对比阮麟要强,并不是那种手无缚j之力的小姑娘。
绮年觉得这人可能脑子有病,要么就是选择性失聪:“多谢表哥,但是外祖母已经教训过我,不能再沾染这些东西,还请表哥收回吧。”
阮麒有些烦躁。他还从来没有送人东西反而被拒绝的:“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绮年真想一把抓过那弹弓甩在阮麒脸上。这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的熊孩子,事事以自我为中心!谁稀罕你这把破弹弓,你以为你是谁啊!
“阮少爷,请您别害我们姑娘再挨罚了,让我们姑娘回院子更衣吧。”如燕看着不好,稍微上前一步,向阮麒福了福。
阮麒自然不把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连理都不理,直接把弹弓往绮年手里塞:“赶紧的,否则——”他眼珠一转,“我去告诉夫人,说这个弹弓是你问我要的!”
绮年真想送他三个字:要你妹!阮麒如果真这么说,别人不论,颜氏至少要给她安一个不守规矩、结交外男的罪名!这混蛋的阮麒,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
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往上方望了望。春山阁的地势高,坐在那上面,整座园子都能一览无余。绮年刚才就瞥见了上面晃动的人影——琥珀个子高,站在那里总是最容易被看见的。琥珀在那上边收拾东西,想必是颜氏等人要上去坐一会儿,从康园到春山阁,这条路倒是必经之处……
“快着!”阮麒不耐烦了,伸手就要抓绮年的手。不过他还没碰到绮年,眼前的女孩就突然跪了下来,并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阮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也从没有意冒犯过你,你何必苦苦相呢?”
“你,你干什么!”阮麒完全没想到绮年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一下,弯腰想来扶她。一弯下腰,却听见绮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做梦!”
“你——”阮麒大怒,下意识地举起手就打下去。他平日里对身边跟着的小厮都是抬手就打起脚就踢的,直到手打下去了才想到面前的不是自家丫鬟,连忙收手,绮年却已经顺势倒了下去。如燕一声尖叫,直扑到绮年身上:“姑娘!”
阮麒愣了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只是轻轻扫过绮年的鬓边而已,根本就没有用上力:“你这丫头,我根本就没——”
“阮麒!”阮夫人愤怒的喝斥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碧玺碧玉一左一右搀着她快步走过来,不待阮麒分辩,一记耳光已经落到他脸上了,“孽障!这是什么地方,你丢人丢到外头来了!”
“我没有——”阮麒只说了三个字,阮夫人已经指着碧玺,“立刻把大少爷送回府去,跟老爷把今儿的事好好说说,让老爷知道知道,他的儿子有多威风,得自己的表妹下跪求饶,还举手打人!我是管不了,就让老爷自己去管吧!”
李氏已经过去把绮年扶起来:“怎样,可摔着哪里了?”其实她想问被打到哪里了,只是当着阮夫人的面,到底把话又换了。
绮年慌慌张张站起来,顾不得回答李氏,先半带哭腔地向阮夫人求情:“姨母,表哥并没有很打着我,姨母就不要——”
“你不要管了。”阮夫人冷着脸,“碧玺,还不快送大少爷回去!”接着放软了声音,“好孩子,知道你受委屈了,快回去歇着,改日姨母再让你表哥给你赔礼。”
绮年低着头,从垂下的鬓发里瞥了阮夫人一眼。送了这个教训阮麒的机会给她,想必阮夫人心里还是蛮痛快的。这事跟上巳节出游冲撞了陌生人家的姑娘又不一样了,就算英国公再偏宠儿子,把自己的表妹得下跪,至少也显得你毫无家教,说不定还会有个欺凌孤女的名声什么的。
阮麒半张脸火辣辣的,盯着绮年的眼睛几乎也能喷出火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可是从头细想,他居然无可反驳。除了弯腰去扶的时候绮年轻声说的那句话之外,阮夫人看见的几乎就是全部的事实。而那句话——恐怕连身边的丫鬟都没听见,更没有人会给他作证。
“很好。你等着!”阮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阮夫人已经厉声道:“住口!”
绮年完全不打算把阮麒这句威胁放在心上。阮大少爷真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叫她等着?他能做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能做什么?难道能买凶杀人吗?最多以后只要有阮家人出现的场合她就不参加,理由也是现成的——害怕嘛。
“姑娘别怕,姑娘别怕,咱们这就回屋去……”如燕半扶半抱着绮年,自己声音还有点发抖呢,却硬挺着在安慰主子。李氏看得不忍,转头对碧云道:“还不快带人把姑娘送回蜀素阁去?看看姑娘的膝盖,若是青了就去我那里拿紫金活血膏敷上,再去请个大夫,开两服宁神收惊的汤药。”
“舅母,不用……”
“什么不用。”颜氏也在丫鬟们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大约是受旁边的郑氏那看好戏的眼神刺激,颜氏脸色也极难看,“虽说没了爹娘,在舅舅家里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绮年露出一脸的感激,演完了最后一出戏,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被丫鬟们搀走了。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阮夫人怒发冲冠地喊:“去二门上把小厮们叫进来,送大少爷走!”要是没有散落下来的头发挡着,说不准碧云就会发现她在偷笑了。
回了蜀素阁,湘云和珊瑚自然是大惊,拿水的拿水,找药的找药。绮年掀起裙子看看,膝盖上青了一块。毕竟是石板地,她一下子磕下去,虽然自己拿捏着劲儿,也是怪疼的。不过小小一块青肿毕竟算不了什么,碧云看了,又见她目光清明,不像是会被吓出个好歹来的模样,也就放心回去禀告李氏了。
绮年又叫过珊瑚:“虽说外祖母和舅母都要给我请大夫,可是毕竟是姨母的儿子,又不是亲生的,若闹大了,万一有人说姨母苛待妾生之子,岂不是坏了姨母的名声?所以这大夫也不必请了,何苦闹到外头去。”
珊瑚连连点头。她自是知道颜氏疼爱阮夫人,绮年这一番话,说不得正中颜氏下怀,当即道:“姑娘真是体贴人,奴婢这就跟老太太说去。姑娘也惊着了,好生休息是正经。”
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绮年才惬意地往床上一倒:“哎哟,如燕啊,早没看出来,你居然还蛮聪明的嘛。”配合着她演了很好的一出戏。
如燕可没那么高兴:“可是,阮少爷会不会记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