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秀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究竟是怎么回事,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此事与清良媛绝对有脱不了的关系——她可是懂药理的。”
绮年闭了闭眼睛:“太子妃打算怎么处置她?”
金国秀淡淡一笑:“世子妃希望我怎么处置她?”
绮年离了座,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她在世子身边伺候多年,于情于理,臣妇不能不为她求一次情。但她既进了宫就与郡王府再无干系,所以臣妇也只能为她求这一次。洛红本是臣妇的麻烦,如今竟给太子妃惹了麻烦,还请太子妃恕罪,若有什么臣妇能做的,请太子妃吩咐。”
金国秀让她在地上跪了片刻,这才对随月点了点头。随月忙上前扶起绮年,金国秀淡淡道:“世子妃去看看她罢。”
绮年心里明白,金国秀是要借她的嘴去警告清明,如果再有下一次,金国秀就不能容她了。她也确实想见见清明,问问她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清明虽是个良媛,对外的出身又是宫女,但因救驾有功,住的地方跟吴知霞也不相上下。随月把绮年带到就退出去了,并带走了所有的人,看来对绮年还有几分信任。
清明穿着玉色宫装,头上随随便便戴了几朵珠花,别一枝白玉簪子,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见了绮年过来,只抬了抬眼皮:“世子妃怎么不年不节的舍得过来?上回我说的事你怕也没上过心吧?怎么今日又想起进宫来了?”
“洛红的事是你安排的吧?”绮年单刀直入地问,没任何心情去听她说些淡话。
清明眉梢动了动,淡淡道:“世子妃不去关心世子,倒有心思关心宫里的事?”
“你昏愦!”绮年再也压不住火气,“你一个良媛,有什么资格给太子安排人侍寝?你置太子妃于何地?你自己找死,是不是要把世子和郡王府也连累了?”
清明也沉下了脸:“你懂什么!马上就要选秀,到时东宫里就会多不少人,她们出身都不差,将来若生下了孩子,太子妃如何拿捏得住?倒不如让洛红来,到时候就是留子去母也只是太子妃一句话的事。”
绮年瞪着她,简直不知道清明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了:“留子去母?这是你有资格说的话吗?太子妃吩咐过你c办这种事吗?清良媛,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
清明被她最后一句话刺得脸色大变:“你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京外来的孤女!若不是王妃不安好心,不肯给世子娶个高门贵女,世子又怎么会如此委屈?”
“行了!”绮年打断她的话,“世子让我给清良媛带句话——”将赵燕恒那句话冷冷说了,又道,“方才我已经按照世子的嘱咐,在太子妃面前替良媛求过一次情了,只此一次,再无下次。另外,世子也恳请清良媛,一心侍奉太子,千万莫再如正月里那样给他添麻烦了。”
清明的脸色随着绮年的话渐渐发白,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站了起来:“你胡说!世子怎会说这话,我是替世子——”
“住口!”绮年恨不得给她一耳光,“清良媛别忘了身份!郡王府与你无冤无仇,莫要害我们。”
清明的脸色霎时完全没了血色,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绮年冷冷地道:“不必看了,万幸太子妃还念着世子的忠心,将人都撤了。清良媛好自为之吧,世子不求清良媛念什么恩,只求良媛别再自作主张地害他了。若被太子知道,别说世子这些年的功劳和情分都化为乌有,只怕日后连性命都保不住!”
清明嘴唇蠕动还想说什么,绮年却实在不愿意听了,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下来,冷冷道:“我奉劝良媛一句,良媛从来都不知道‘本分’二字是什么意思。本分,就是做与自己身份相符的事。良媛在东宫里的本分就是侍奉太子、敬重太子妃,在其位谋其政,太子妃并不需要良媛越俎代庖。良媛不妨想想,若是魏侧妃替郡王爷安排通房,王妃会怎么做。”话说到这份上也该够了吧?金国秀绝对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清明好自为之吧。
金国秀在偏殿里逗着几个孩子玩儿。大女儿宝儿已经快三岁了,看着并排躺在炕上的两个小孩儿好玩,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不肯放手。珠儿被姐姐摸得不高兴了,放声大哭起来,品姐儿却一脸淡定地只管吃自己的手指。金国秀看着这几个孩子,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随云放轻脚步进来,俯身她耳边低声道:“世子妃跟清良媛吵起来了,奴婢们离得远没有听清,但听世子妃的意思,似乎是郡王府要跟清良媛划清界限再无关系呢。”
金国秀微微冷笑了一下:“自然是要划清界限,否则让她胡闹下去,连郡王府都要遭殃!”她轻轻按了按眉心,“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胆大妄为!”
随云恨声道:“还不是仗着有救驾的功劳——”
金国秀嘴角没有温度地弯了弯:“她不能生养,我倒也不愿与她计较,只是那洛红留不得——”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怅然,“我不愿手上沾血,想不到如今倒是她来我……”
绮年没有听到金国秀的这几句话,但即使没有听到,她也能隐约猜想到洛红的下场。抱了品姐儿回到郡王府,她在屋里呆坐了半晌。白露端了茶进来,见她怔怔坐着,没敢打扰,悄悄把茶放下就要出去,绮年却叫住了她:“白露。”
“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绮年怔怔地看着白露秀美的脸,抬了抬手:“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白露并不敢真坐,拉了个绣墩斜签着身子坐下。绮年看着她叹了口气:“白露,你是愿意出去嫁人,还是愿意一辈子在世子身边伺候?”
白露怔了怔,连忙要站起来:“世子妃怎么这样问——奴婢,奴婢都说了,听世子和世子妃的安排。”
“听我们的——”绮年苦笑,“我现在都不知道这安排是好是坏了。我晓得你对世子这些年是有情的,但世子是不会纳你的,这样,你难道还愿意留下来伺候世子吗?还是愿意去外头寻个人嫁了呢?”
白露惶惑起来,不安地看着绮年:“世子妃不是已经跟奴婢说过一次……”
绮年有几分疲惫地搓了搓脸:“我知道,但我——唉!”
白露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问:“世子妃,宫里那位清良媛,是不是——就是清明?”
自从清明入宫之后,只有如鸳因为跟着绮年进过宫,所以见过她。对外,都说是清明被刺客所杀,白露等人还哭过一场。这会儿白露突然提起这话,绮年也微微惊了一下:“嗯?”
白露有几分不安地低下头:“奴婢并不是想打探什么,只是,只是心里有几分疑惑……”
绮年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白露稍稍抬起眼睛又看了看她,声音更低:“世子妃是因为,因为清明才又问奴婢这话的吧?”
绮年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和世子都以为那是为她打算,可是——我也以为让你找个厚道人家一夫一妻过日子是最好的,但或者你觉得守得世子身边才是最好的,哪怕世子对你无意?”
“那——若是奴婢说想守着世子,难道世子妃就不让奴婢出去吗?”
绮年自己也无法回答,半晌苦笑一下:“你若实在不愿出去,就留下来也罢,只是若有什么想头,那却是不行的。”
白露倒笑了:“世子妃今儿这是怎么了?”
绮年怅然:“我也不知道,大约只是不想你日后怨恨罢。”不希望你也变成清明那样的不可理喻。
白露笑笑:“奴婢知道了,容奴婢再想想。”起身退出去了。
绮年对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两人都钟情于赵燕恒,就已经决定了利益的冲突,她又想着不能让别人分享赵燕恒,又想让白露不怨恨,是不是有点想得太美了?
“世子妃怎么了?”如菱从外头进来,看绮年疲惫的脸色,吓了一跳。
“无事。”绮年强打起精神,“舅舅舅母怎样?”今日庄子上送来新制好的玫瑰饼,她让如菱送了些去吴家。
如菱觑着她的脸色有些不敢说,经不住绮年问,还是说了:“老太太发了脾气,说舅老爷和舅太太苛待章少爷,不好生与他寻亲事。”
绮年顿时无语了:“章哥儿要说亲了?”
“可不是。听碧云姐姐说,其实那家还是翰林院经历,六品官呢,舅太太也亲自去看过那家小姐的,说是十分文静。偏偏老太太还嫌人家家里清苦,兄弟里没有做官的,没有嫁妆……总之是把舅太太又骂了一顿。”
“既是不满意舅舅舅母找的人,就让老太太自己去寻亲事就是了。”
如菱很是不平:“章少爷自己没有爹娘,如今也不过才是个秀才,又好到哪里去了。碧云姐姐说,若不是那家不想女儿入宫选秀,还未必看得上章少爷呢——还不是看在舅老爷份上……”
这是大实话。乔连章自己不过是个罪官之子,若不因他是吴若钊吴若铮的外甥,刘经历当真是看不上他的。无奈颜氏并不做此想法,只是嫌刘经历官职低。
“舅母也真是辛苦。”
“可不是。”如菱心有戚戚焉,“替雱少爷张罗亲事,孙姨娘还嫌舅太太不尽心,说雱少爷娶的是侯府女儿,嫌聘礼太少,又嫌请的客人不多。不过她不敢当着舅太太的面说,只是私下里抱怨。碧云姐姐说,她口口声声的跟霄少爷当初成亲的场面比呢,说少乃乃只是四品官的女儿,雱少爷却娶的是侯府之女。”
绮年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韩伯父虽是不如永安侯,表嫂却是韩家独女。雱表弟自己是庶出,娶的也是侯府的庶出女儿,时时处处都要与表哥比,岂不可笑!”她倒并不是歧视庶出,但规矩就是这样,庶子如何能与嫡子攀比?
“给雱表弟的贺礼也该准备起来了,比照着表哥的七成准备罢。”孙姨娘若再这样糊涂,恐怕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160、成亲宴唇枪舌剑
今年的选秀是九月初;宫里把待选秀女的年龄提到了十五岁到十八岁,因此刘经历家的女儿因未满十五岁不必去参选了,当然;跟乔连章的亲事也就无人再提起。
吴知雱成亲是八月二十八,虽然是庶子娶庶女,但因吴孟两家如今都是煊赫之时;所以客人还是不少。吴知雱牵着红绸那端的新娘进门,向吴若钊和李氏下拜行礼;抬起头时目光不由得向旁边看去;却没见到想见的人,不由得一阵黯然。
孙姨娘又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她在背后抱怨李氏;李氏懒得与她计较;却早有想讨好李氏的下人说给了吴若钊听,于是还没等她看着儿子迎新妇进门,就被再次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吴若钊也对吴知雱说过,将来等他中了举人能谋个一官半职,家里就分家,他就可以接了生母去自己单门独户的过。
绮年做为从这家里出嫁的表姑乃乃,今日也算半个主人。韩嫣不在,她就帮着张沁一起招待客人。张沁眼下略有一层青色,虽然用了些脂粉,仍旧有几分憔悴,绮年不禁笑道:“二表嫂不在家中,大表嫂累着了吧?”
张沁笑了笑,低声道:“也没有什么的。”吴知雱的亲事主要是李氏c持的,她不算怎么累,累的是心。韩嫣比她嫁进来得晚都有了身孕,她却还半点没有动静,郑氏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少不得要心急,加上前几日韩嫣那里又来了一封信,说身孕已经有七个月,一切都好云云,郑氏越发的想起自己儿子还没子嗣,她又是个脾气大的,难免嘴上就带出来了。
虽则只是抱怨了几句话,张沁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自己也急着想有孕的,可是这种事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每月都看着月信按时,难道她心中不急么?只是张沁性子柔和惯了,听了郑氏的话也只有垂头而已,可回到自己房中却是辗转难眠。幸而郑氏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别的举动,原先放在房里的通房红绸一直喝着避子汤,夫君对她也一如既往,张沁心里才略松些,不然真是睡不着觉了。
绮年当然看得出张沁是另有心事,不过张沁既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多问,毕竟她只是跟冷玉如交好,跟张沁么——还是不要交浅言深了。因此只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转身去招呼别人了。
新人拜过天地送入d房,外头喜宴也就摆开了。绮年忙活了半天,终于可以入席,一坐下就对身边的人笑道:“表姐几时回的京城?我竟不知道,也没给表姐接风。”
她身边坐的就是严同芳。前年严长风回了广东当差历练,倒是在那边给妹妹说了一门亲事,去年嫁了过去。吴若蓉带着严幼芳去送嫁,又舍不得儿子,干脆就在广东住了一年,到今年才回了京城。此时严同芳也已经是妇人打扮,她从前就温和柔婉,出嫁后略丰满了些,更见珠圆玉润了。此时听了绮年的话就含笑道:“也是刚刚才回京城,原该早些去看望表妹的,因收拾院子耽搁了,表妹莫怪。”
绮年笑道:“表姐总是这么客气。只是不知道表姐夫可来京城了没有?怎么放心让表姐自己出门呢?”说着,捉狭地眨眨眼。她对严同芳印象不错,严同芳跟阮盼基本上是一类人,虽然没有阮盼能干,却也是个温和识大体的,跟她说话可以轻松一点。
严同芳脸上顿时浮起一片浅浅的红晕,轻轻嗔了一声,还是答道:“过几日两广总兵的家眷要入京,他护送着就来了,还有大哥也会一起回来。”
广东总兵柳进,听着名字文质彬彬的,其实是精通水战悍不畏死的一员大将。当初也是从小兵做起,一层层升上来,如今年纪五十出头,就已经掌握两省兵马了,实在是少见的成功人物。
不过手里握的兵马太多,皇帝就难免要提防着点了,因此柳进做了一两年的两广总兵,现在终于也要把家眷送进京里来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了。
“柳总兵的小女儿今年十七,也要参选的。”柳家势力强了,皇帝少不得也要搞个联姻,把柳家女儿弄一个放到宫里,表示一下荣宠。自然了,到底这荣宠柳家是不是真想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进这个小女儿柳雪是老来女,跟他的大孙女柳逢碧年纪都差不多了,既然是老来女,估摸着也是十分宠爱的,因此这个秀女被指给了哪位皇子,柳家多半也就跟哪位皇子绑在一块儿了,这支持可是前所未有地强大。此刻皇宫之中,恐怕是把这位柳姑娘当成一块大肥r在看了。
严幼芳坐在一边,轻轻哼了一声。她也十六了,此次回京也是为了参选。在广东时她与柳雪也是相识的,自觉论容貌论才学自己都胜过柳雪,柳雪不过是有个好父亲而已。不过如今年纪长了,自不会像小时一般口没遮拦,因此只是轻轻哼一声,把心里的话都埋在了舌头底下。
说起选秀,那真是现在最热门的话题。今年的适龄女子不少,当然最好是能选到太子的东宫里去,不过太子至今没有儿子,二皇子的正妃丁氏却在数日前刚产下一个男孩,这里头就有点微妙了。而三皇子那边,早已选好的正妃陈氏早先一直病着,如今也大好了,皇上准备等选秀之后就给三皇子大婚——陈氏可是皇后娘家承文伯府的姑娘,虽然是个庶出,却是承文伯唯一的女儿,已经开祠堂认在嫡母名下,又极得皇后喜爱,自不比普通庶女了。总而言之,虽然太子已入主东宫,但事情未必就那么十拿九稳,不说别的,皇上当年就不是太子,而当初的太子呢——如今永顺伯据说已经死在山中了!
席间一片议论之声,赵燕妤很是无聊地撇了撇嘴。她本不想来吃这喜酒的,但阮夫人是吴家的姑乃乃,外甥娶亲自然要到,且乔连波也要跟着去。赵燕妤自不愿意外人说阮夫人带二少乃乃出去却不带她这长媳,因此少不得也要出来。在她看来,什么入宫,都是因为家里地位不够才要往上爬,似她这样,父亲是郡王母亲是公主之女,自己又有县主封号的,根本用不着关心这些。
“听说柳家那位逢碧姑娘今年十四,论才貌比她姑姑还要好些,只是年纪不到,否则必定也要选的。”
严同芳含笑道:“柳小姐性子活泼,又是这一辈头一个孩子,是极得柳总兵疼爱的。”严幼芳在一边翻了翻眼,没说话。柳雪才貌平平,柳逢碧便是比这姑姑强,能强到哪里去?
严同芳这么一说话,周围有些夫人们却都打起了主意。柳逢碧是柳总兵长子的女儿,柳总兵这位长子不是什么?